經(jīng)歷過初一那日的踢館事件后,李晏清在岳家武館里的身份和地位,變得完全不同,學(xué)徒們照面就是恭維話,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阿諛奉承之色。
態(tài)度轉(zhuǎn)變之大,嘴臉之現(xiàn)實(shí),讓李晏清這個也算知曉世態(tài)炎涼的人,都有些吃不住,這些個公子少爺們,在此類事情上,似乎有什么天賦異稟。
岳師傅和郭陽等人,也是對他禮遇有加,奉為上賓。
岳師傅主動退還那一百兩紋銀,雖然仍是搞不懂這位來歷神秘、身手高絕的年輕后生,為何要進(jìn)武館假扮學(xué)徒,但是武館內(nèi)有這樣一名高手坐鎮(zhèn),顯然是天大好事,尤其在眼下這個多事之秋。
岳師傅明言武館內(nèi)的所有兵器、兵器譜,包括自己壓箱底的兩本武功秘籍,但凡李晏清看得上,隨便使,隨便用,隨便看。
這對于李晏清來說倒是件好事,不過退回來的紋銀,少年只接了五十兩,使人家兵器,學(xué)人家技藝,分文不給不合適。
岳師傅將武館后院對李晏清開放,平常他可以在那里練兵器,絕對無人打攪,還會有茶水、點(diǎn)心和飯食伺候。
一言以蔽之,李晏清混到了一個特權(quán)待遇。
在這種便捷之下,各種兵器的掌握速度堪稱迅猛,少年完全沉浸其中。
如今武館里也無人會找他嘮嗑,再不敢以教習(xí)師父自居的郭陽是不敢,敢的那個走了,走得讓李晏清多少不太自在。
就在那日去過家里的第二天。
李晏清知道東方姑娘之所以走得如此急切,與他脫不開關(guān)系,否則這趟走親戚應(yīng)該會多待一陣兒。
心頭有些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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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無甚稀奇的日子。
晌午時分,林云登門,李二一言不發(fā)隨他出門批殃榜。
林云一度懷疑這個分身很可能是啞巴,直到前幾日主動開口與他說話,說起城里出現(xiàn)七境以上妖怪的事情。也是奇怪,聲音都有些像男的,正如李晏清所言,他怕是以為自己就是個男的,只能說分身這種玩意兒,委實(shí)算不上正常人。
宅子里空無一人。
黃口小兒呆坐在堂屋門檻上,剛好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它雖然不是那么害怕陽光,卻也不喜歡,想著投胎之后的事情,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投胎為人,幾十年的鬼生中,它多少還是干了些惡事的,不過也做過幾件好事。
數(shù)年前,在城北柳條巷,碰到一個不孝子把年邁父親拳打腳踢轟出家門,它讓那不孝子栽了個大跟頭,腦瓜著地,摔成個傻子,再也不知道打罵老父親,隨后尚未生育的媳婦兒離他而去,倒是老父親不離不棄陪伴在身邊,照顧他的起居,不孝子也變得尤為聽話,對老父親十分依賴。
黃口小兒覺得這大體上應(yīng)該算是一件好事。
“小鬼,小鬼……”
后院里傳來一陣氣若游絲的喚聲,黃口小兒仍然清晰捕捉到,感覺好笑,自己一個小不點(diǎn),眼下妖不妖鬼不鬼的,還叫它小鬼?
陰風(fēng)刮進(jìn)后院,黃口小兒沒好氣道:“叫叫叫,叫魂吶,你不累我都累了,你從哪一點(diǎn)上看出來,我會冒著魂飛魄散的風(fēng)險(xiǎn)把你放了,跟你很熟啊?”
雜草叢生,徹底荒廢的后院里,有一口爬滿綠蘚的破水缸,那只不成人樣……哦不,妖樣的小家伙,就被二爺施了手段圈禁在里頭。
想起二爺?shù)氖侄?,黃口小兒也是毛骨悚然,所以無論這只小妖怪多么會花言巧語,哪怕說是有能讓它修煉成鬼仙的法子,黃口小兒亦是充耳不聞,決計(jì)生不出背叛二爺?shù)哪铑^。
破水缸里頭傳出虛弱卻激動的聲音,“不,這回不讓你放我,是有好事,天大的好事,你們二爺絕對想知道,你去告訴他,烏落城那個絕世機(jī)緣要出世了,只有我,只有我能幫他先人一步找到!快去!”
黃口小兒不為所動,“你以為我會信你?”
人寶虛弱咆哮道:“你信不信有什么重要的!這個絕世機(jī)緣一旦現(xiàn)世,你們二爺肯定會知道,到時他要是知道我提前讓你去通知過,你卻沒去,讓他白白錯失先機(jī),看他不唯你是問!”
黃口小兒挑眉問道:“到底是什么機(jī)緣?”
“你一個鬼東西也配知道?!”
事實(shí)上人寶也不知曉,只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讓它在此類事情上,具備遠(yuǎn)超其他族類的神異感知,能夠提前察覺。
黃口小兒周身陰氣暴漲,“小不點(diǎn),信不信我掐死你!”
“不信!”
黃口小兒氣勢一頹,敗下陣來,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著,權(quán)衡著還是走一遭為妙,老話講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事情為真,害得二爺錯失機(jī)緣,那可就不美了。
仔細(xì)檢查過水缸,確定人寶沒有逃脫的可能后,黃口小兒化為一縷陰風(fēng),循著建筑物的陰影,刮向城東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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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一棟三進(jìn)院落里。
戴著大哥那頂笠帽的李二,正在靈堂里批殃榜,他戴笠帽不是為了避免往返路上被城中百姓認(rèn)出,乘坐馬車沒有這個煩惱,他也無需像大哥那樣鍛煉體魄,純粹只是受不了每每事主家中那些個女子的注視。
饒是如此,眼下靈堂外頭,仍然不乏姑娘家和婦人跳腳打量,他遮得住半個頭,卻遮不住整張臉。
驀然身旁刮來一股陰風(fēng),李二微微一怔,還以為遭了尸變,那你可就撞上了,不過很快發(fā)現(xiàn)不是,黃口小兒過來了。
黃口小兒躬身道:“二爺,家中有事,那個人寶嚷嚷著什么天大機(jī)緣要出世了,讓我趕緊通知你,我檢查過,不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jì),所以便立馬趕過來,擔(dān)心二爺錯失機(jī)緣。”
天大機(jī)緣要出世?
李二霎時間心思百轉(zhuǎn),綜合種種情況來看,比如城里多出的外鄉(xiāng)人,人寶所說的機(jī)緣應(yīng)該為真,執(zhí)劍堂的朱涼大人和顏昭韞姑娘曾經(jīng)也分析過。
人寶說等了很多年,可算被它等到了,不過這小妖如今卻在他手上,插翅難飛。
他們兄妹原本根本沒作指望,不成想無心插柳柳成蔭。
自然沒有錯過的道理。
機(jī)緣這玩意兒,多多益善啊,上回在巨人王頭顱里得到的機(jī)緣,讓他和大哥雙雙獲益,否則他們兄弟絕不可能修行這么快。
就是不知道人寶這小王八羔子有沒有夸大其詞,天大機(jī)緣,能有多大?
一念至此,李二已然有了想法,側(cè)過身,背對靈堂門口,用微不可查的聲音說道:“回去看好它,我馬上回?!?p> 黃口小兒化為陰風(fēng)消失后,李二麻利完成手頭活計(jì),連事主家人想要搭個話,孝敬銀錢都沒有理會,快步離開宅子。
登上馬車的時候,李二望向車夫捏著嗓子說了一個字,“快!”
車夫打了個冷顫,趕忙應(yīng)是。
一路無言,車廂里李二不理睬林云,林云無事的情況下也懶得理他,氣氛冰冷,這讓林云不止一回念叨起李宴清的好。
返回祖宅后,李二直奔后院。
破水缸里傳出聲音,“爺,爺,你可算回了,寶物馬上就要出世,機(jī)不可失時不再來??!”
李二走到水缸旁,低頭問道:“在哪兒?”
里頭卻又沒了言語,李二心覺好笑,這小王八羔子莫非以為還能和他談條件?
被困在破水缸中,已然沒有任何神氣之色,慘不忍睹到像只剝皮青娃的人寶,弱弱問道:“我若是告訴你,讓你得到這天大機(jī)緣,你,能不能放了我?”
李二呵呵笑了笑,繼而臉色一變,“不能!”
人寶凄然慘笑。
如此稀世機(jī)緣,都無法從這惡魔手中換來一條命嗎?
李二譏諷道:“你是不是以為你挺聰明,能把人類玩弄于鼓掌之間?不好意思,在我李二這里,你的那點(diǎn)陰謀也好,陽謀也罷,都不頂用。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你讓我想想哈,是搜你的魂,然后繼續(xù)折磨呢,嗯,要罪加一等,多折磨半年;還是現(xiàn)在就宰了你,給你打上侍魂印……”
“爺,爺,我錯了,我錯了!”
人寶哀嚎道:“我說我說,等你見到那個機(jī)緣,你就知道我很有用的,世間如我這般的人寶屈指可數(shù),我活了幾百年還沒有遇到第二只,留著我絕對好處無窮。”
人寶悲哀地發(fā)現(xiàn),在這個惡魔手中,任何伎倆都是徒勞。
它如今唯一能奢望的,就是讓對方明白它的好處,生起一絲它有些價(jià)值的心思,然后來日方長,它努力表現(xiàn),興許能從刑犯,晉升為寵物。
僅此而已。
李二一臉玩味,想了想,決定帶上這家伙,老話說危險(xiǎn)和機(jī)遇并存,這小王八羔子有些神異,感知力異于人類甚至是其他族群,用來探路最好。
倘若這是一個坑,自然也是它先跳。
念頭至此,李二找來一只白玉小瓶,將人寶塞進(jìn)里頭,然后火速出門,去往就近杠房,乘上馬車,飛馳向岳家武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