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突然出來的仆人,張湯直接愣住。
足足半晌,他才反應了過來。
隨即躬身回禮:“不知是……哪位殿下?”
見他有禮,仆人面色也是稍微解凍,當即開口提點:“你從哪兒出來?”
說完立即轉身。
“跟我來!”
張湯當即跟上。
平陽侯府中……只有一位公主殿下!
但隨即他心底就閃過了一絲疑惑,這位公主殿下找他干嘛?
很快,轉過不少路,仆人就帶著他在一輛馬車前停下。
仆人上前:“殿下,張湯帶來了……”
“下官張湯,見過公主殿下!”
半晌,隨著一卷簡書落在張湯面前,陽信公主聲音也從內里響了起來:“好好看看,上面可有什么遺漏的?”
‘喀拉……’
書簡在面前散開,張湯下意識抬頭,隨即瞳孔迅速擴大。
只一眼,他就再度徹底伏身。
“殿下,這上面絕對沒有任何遺漏!”
“很好……”女聲平靜,同時不帶絲毫情緒:“帶好了,給你個機會,跟本宮一同入宮面見皇帝陛下?!?p> “這平陽侯府,你就不用再來了,明白么?”
面對張湯,她不需要掩飾什么,也不想掩飾什么。
畢竟就算是日后張湯被劉徹用起來,只要她自己不作死,那張湯就絕對無法撼動她在劉徹心里的地位。
更何況,接任寧成職責的他……僅僅就只是劉徹的手中刀而已。
陽信公主很了解她這個弟弟。
張湯若是沒往她這個弟弟手中所指的方向落下,那他很快就會被遺棄。
就如同現在的寧成一般。
“喏……”
一邊應著,張湯下意識就吞了口唾沫。
“還有……”陽信公主聲音略作停頓:“你是個聰明人,到了皇帝面前,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應該心里有數……”
“別做那些讓本宮不耐的事情?!?p> 下一刻,馬車緩緩而動。
“本宮不僅僅是大漢的公主……更是一個母親……”
聲音落下,張湯臉上就浮現了一抹極其無奈的笑。
怕這位陽信公主嗎?
說實話……不怕!
因為這位公主和館陶長公主不同,這位從來不插手政事,更多時候她都是默默站在劉徹身后支持的。
所以只要不涉及到某些東西,她絕對算得上溫馴……
但張湯清楚,越是這樣的人底線就越發(fā)堅定。
現在看來,這位陽信公主的底線就是那位平陽侯府的二公子了。
可惜了??!
還說在那位二公子身上下注……結果回頭就有人截胡他的籌碼要把他的籌碼直接丟出去……
而后,張湯釋然一笑。
也不影響了!
反正最終的結果都還是要落在皇帝身上……早一點就早一點吧!
這不算什么!
更何況……現在不能下注……以后還不能嗎?
不見得。
張湯起身,沖著已經遠去一小段路的馬車躬身,隨后便笑著跟上。
一路上,包括入宮后,陽信公主也都沒有再跟他說任何多余的話,直到在未央宮前,她才停下腳步,看向張湯。
“進去吧,皇帝陛下就在里面等你……”
說完,陽信公主立即轉身離開。
張湯看著面前未央宮的大門愣神半晌,反應過來之后,他就沖著陽信公主已然遠去的背影遙遙一禮而下。
別的原因尚且不說,這位公主能帶他來到這里,事實上就已經是有知遇之恩了。
他還不至于為了一個有的沒的原因去否定事實。
在他張湯這兒可沒有什么‘拋開事實不談’的話。
下一刻,宦官那略顯刻薄的聲音從一旁響起。
“張內史,請吧?陛下已經等很久了……”
真不客氣!
在心底評判一句后,張湯就換上一臉肅穆邁步跨過門檻。
下一刻。
逆著陽光,他就看到了那個平靜跪坐在上首的青年。
“臣,給事內史張湯,拜見陛下!”
“抬起頭來?!?p> 劉徹聲音緩緩響起。
張湯應聲抬頭。
僅僅過去了幾個呼吸,一道輕笑就在此刻略顯空曠的未央宮內響起。
“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有封侯的樣子!”
依漢律,拜相者需封侯。
這一刻,張湯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眼底神色更是熾熱。
“陛下謬贊,湯不敢領受!”
“不敢領?”
劉徹聲音驟冷:“這不敢,那不敢……”
“那你來告訴朕,什么是你敢的?!”
“嗯?!”
雖然前后不過區(qū)區(qū)幾個呼吸,但此刻張湯卻已經渾身宛若墜入冰窖般森寒。
輕輕咬牙,再度徹底拜伏于地。
“陛下,湯……敢!”
階上,劉徹面色依舊微冷,嘴角卻掀起了點點幅度。
“敢?”
“你敢什么?”
雖然入宮前,張湯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此刻的當問題真正擺在面前的時候,他心底多少還是生出了一抹猶豫。
雖然也就是短短幾句話,但劉徹已經將他想要說的東西盡數說出來了。
要么投誠,要么滾蛋。
投誠就是好好聽話,他說什么張湯就要做什么。
滾蛋……這輩子劉徹都不會再見到他張湯這個人。
至于這個‘不會再見’的方式,那就有的說了……
劉徹也不心急,只是就那樣坐著,目光在張湯身上一遍遍掃過。
對比于老太太……他現在很缺人!
不!應該說不止是現在!
東宮老太太還能活幾年都猶未可知……對劉徹來說,現在更應該擔心的其實并非老太太,而是他那個現在在宮中跟個透明人一樣的母后。
與其說,他現在所做的一切是因為老太太……其實還不如說劉徹是因為他那個母后在做準備!
雖然看著眼下的朝堂上,除去老太太的人手外,就只有劉徹的人手了……
但其實真要細究的話,那些看著死忠于他的人,其中有一半都是王娡結交積累下來的,更別說還有外戚了。
那些暫時偎依在老太太手下的人,在老太太死后必然會尋找下一個庇佑者。
目光順勢下移,他們所能看到的必然也就是王娡。
畢竟……大漢以孝治國。
這句話可從來不是空口說說的!
若非這一切的綜合原因,劉徹也不至于一上來連考校都沒有就要張湯表態(tài)選擇投入麾下還是不投……
半晌。
張湯長出了一口氣。
“陛下敢說的,臣都敢去做!”
聲音落地,他就在階下直起了身子,臉上滿是自信:“臣是臣,陛下是君?!?p> “臣自當為君之劍、之矛戈……”
劉徹臉上這才冷意略散,嘴角笑意已然遮掩不住。
這就是法家門徒!
這也才是他想要的法家門徒!
這個張湯,很不錯!
“很好,既然如此,朕給你權柄!”
“拿著你那卷簡書,去廷尉府要人,依照漢律審判寧成?!?p> “明白了么?”
張湯目光陡然銳利,隨即伏身下拜:“臣,張湯,領命!”
雖然一上來就是要他收拾了以往的長官……
但對于這件事張湯卻沒有任何的抵觸。
這就是法家門徒,律法就是他們心中的終極圣典,其次就是君王。
而寧成犯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就算有知遇之恩又如何?
同為法家門徒,就應當有為法而殉的覺悟!
張湯面色略顯猙獰。
為了他的道……寧成必須從重而判!
“去吧!”
劉徹擺手。
雖然他現在對于張湯還算滿意……但最終不還是要看個人能力?若是僅有一腔忠誠,有些位置張湯就坐不了!
那些位置可是要實打實的能力才能坐穩(wěn)!
隨著張湯退去,劉徹也從座上起身,離去。
剩下的事情,他只想知道、也只需要知道最終的結果,即可。
……
當然,宮里發(fā)生的這一切,曹酩都并不知情。
他只知道自家老娘把張湯帶去了宮里,雖然確實有料到這人會比正史上更快發(fā)跡……
但現如今的曹酩卻出不了家門,更別說聽到外間發(fā)生的風雨了。
等他聽到寧成被關入獄中這則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數日后了。
偏偏這則消息,還是衛(wèi)青又一次去收購青茶才聽到的。
再度指揮著仆人開始炒茶之后,曹酩就伸手接過了衛(wèi)青遞過來的水。
“衛(wèi)二兄,你是說寧成被人關進廷尉府了?”
“知道是誰么?”
衛(wèi)青點頭:“就是之前來過府上的那個張湯……”
果然是他……
曹酩略作沉思,目光也隨之下移。
其實也并不怎么意外……
畢竟按照自家老娘所說,本來寧成屁股下面坐的,就是劉徹原本就已經握在手里的位置。
而那天陽信公主的那一趟進宮,其實也就是把張湯引薦給了劉小豬……
再加上現在寧成犯罪的證據已經浮了出來,只要劉徹不想把那個右內史的位置重新拱手送到老太太手上,那他就只能自己提前下手清理門戶。
正好現在劉小豬手上又多了一個閑人張湯,而他的資歷也正好適合坐上去寧成的位置……
清理掉寧成這個門戶后,他又順帶把清理門戶這個功勞送給了張湯。
這樣張湯資歷也有了,晉升資本也有了。
如此一來,劉徹提拔張湯坐上右內史的位置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
不可謂不一石二鳥。
難怪說劉小豬是天生的皇帝呢……這一手玩得,確實沒有任何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