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quán)臣——高澄傳

第二十四章:魏丞相勤政興社稷(二)

  這次云姜卻沒有立刻回答郎主的問話。宇文泰有點好奇地看著她。

  沉默一瞬后,云姜還是聲和氣緩地回道,“奴婢的父親是代郡小吏,因罪籍沒家口為奴……”

  剩下的話云姜沒再說。但宇文泰已經(jīng)明白,怪不得她不像是個普通的奴婢。小吏之家的女兒,原本也算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卻不得不因為父親而受到官場牽連沒入賤籍。比起從前,身份上已是天地云泥之別。難得她還是這么淡泊沉靜的樣子。

  代郡,原來她竟也是代郡人。宇文泰抬起頭,望著虛空里的不知什么地方,陷入到沉思中去。仿佛聽到了天地之間飄來的蒼涼悲壯的陣陣胡笳的聲音。天那么藍,藍天上白云朵朵。地上一望無際的都是綠草。藍天與綠草在極遠處相聯(lián)。牛羊成群,在草原上世代生息。最健壯的男子在草原上縱馬如風,最美麗的女子在草原上載歌載舞……

  宇文泰竟不自覺地微微一聲嘆息,這些在他的記憶里都已經(jīng)太遙遠、太遙遠了。遙遠得都不像是真的。他忽然醒過來,無意中一眼看到云姜正跪在地上靜靜地抬頭看著他。她沒有打斷他,只等著他的吩咐。

  宇文泰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有點不自在。有意掩飾般地故意不肯再看她一眼,走到坐榻邊坐下來吩咐道,“去請?zhí)K先生?!闭f完就在書案上毫無目的亂翻,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云姜卻已經(jīng)應聲傳命去了。

  蘇綽,一望便知是個忠厚長者。因為在大丞相府里往來的次數(shù)多了,所以府里仆役奴婢人人都認識這位大行臺左丞。左丞溫和端厚,郎主大丞相在府里便直呼之“先生”。所以府里人也都敬稱為“蘇先生”。

  蘇先生是京兆武功人,說話的語調(diào)里稍有鄉(xiāng)音,正因為如此,得到大丞相敬重的蘇綽在西來的舊都百官心中更具有一種象征意義。象征著新都長安的態(tài)度,象征著大丞相宇文泰的態(tài)度,象征著未來這個暫時偏安于一隅的還稱為“大魏”的王朝的現(xiàn)在和未來。

  果然,宮室清肅了,新皇帝性純厚,宮中一派祥和。宗室后裔們也放輕松了,不再天天有性命之虞。自從高祖孝文皇帝遷都城至洛陽以來,宗室也好、百官也罷都被逼迫講漢語,著漢服,人人事事都要跟著漢人學。自從到了長安,仿佛春風解凍一般,表面無異,暗中已經(jīng)悄然生變。鮮卑舊族們馬上就要揚眉吐氣了。

  不只宗室、百官。長安的魏宮、大丞相府,就是寺宦宮婢、仆役奴婢們也都人人盡自己所能服侍好蘇先生。

  這一夜,蘇綽在大丞相府坐等宇文泰。聽到蘇先生時不時咳嗽,看氣色知道蘇先生并不是身健體康,所以奴婢們服侍著也格外上心。只是到底還是等了一夜。等到云姜來請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是微曦初露了。

  “丞相?!碧K綽走進來喚了一聲,一邊照規(guī)矩行禮。

  宇文泰早已經(jīng)站起身迎上來把蘇綽扶起來,微有責備地道,“早就說過了,先生何必一定要拘這個禮?!币贿呎f一邊仔細瞧了瞧蘇綽,又問道,“讓先生等了一夜,吾之過也。先生還未大安否?”

  蘇綽微笑道,“小恙不敢勞丞相惦念。丞相又是一夜未眠嗎?”他已經(jīng)看到宇文泰眼睛微紅略腫。

  兩個人是常見面的,彼此也算是摯友,確實不那么拘禮。分別坐下,蘇綽又道,“丞相若以一身付社稷恐怕一己之力微乎其微,只是若如此又實在是小瞧了自己。吾亦實在是替丞相不值?!?p>  宇文泰忍著又隱隱發(fā)作起來的頭痛,下意識地又揉了揉太陽穴處,有些疲累地道,“先生所言極是。黑獺受教?!闭f完他閉上雙目微微調(diào)息了一瞬,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一雙又大又黑的眸子忽然神采熠熠?!罢埾壬鷣碓菢O要緊的事,正宜長談,不想因我之過耽擱了?!?p>  “既是極要緊的事,擇時不如撞時,大丞相但說無防?!碧K綽坦然相問。

  “新帝改元,宮里安靜下來,大魏社稷從洛陽移根至長安也算是安居下來了。只是恐怕往后還是居不易啊。”宇文泰嘆道。

  “是居不易,還是不易居?”蘇綽淡然道。

  宇文泰一怔,沒說話。

  “長安開先漢之端,是天生的帝王宅。只是如果四鄰不安恐怕不易安居。大丞相所慮在此否?”蘇綽雖是在詢問,但他的語氣毫不猶疑。

  “先生說的是?!庇钗奶﹪@服道,“先生知我?!?p>  “既已安居,關(guān)中、長安便是家宅。大丞相不防把目光放長遠些,先治家,后服遠??追蜃釉唬骸h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献釉唬骸玫蓝嘀?,失道寡助’。大丞相若是先興農(nóng)商,恤黎庶,敦教化待到王業(yè)有成之日,是開門待客還是閉門拒客,都是我們自己說了算??峙碌綍r候就不是我等不易居,就是別人不易居了?!碧K綽侃侃而言的幾句話一下子把宇文泰點醒了,頓時覺得滿目清爽。

  “先生數(shù)語便解我胸中疑慮,真吾師也?!庇钗奶╅L揖以拜?!跋壬f的是,與其四望皆憂愁,不如令人望之而愁。求人不如求己,無論王業(yè)霸業(yè),皆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p>  蘇綽點頭微笑。

  宇文泰心思卻一時之間轉(zhuǎn)得飛快。前些日子蘇綽也時不時提過一些革易時政的強國富民之法。他早就有想法要重置軍隊,與鄴城那邊的一戰(zhàn)遲早是不能免的。而南北又皆有虎狼之鄰也不容忽視。若是國強民富能以資軍國,只要再有幾年,他設想的軍隊必能建成。這時恐怕還要和趙貴、于謹商量。

  于是趁著兩個人都興致正好,便又和蘇綽商量了勸民以課,均租稅賦役之法。一直談得神清氣爽,精神百倍。仿佛一夜未眠的疲勞也在一點一滴興建未來鴻圖大業(yè)的振奮中全都消弭不見了。

  時值近午,是一天里日光最耀眼的時候。長安的宮殿在麗日之下呈現(xiàn)出一片祥和之氣。太極殿是新帝元寶炬視朝的地方。每每有大朝儀,或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朝議,都在這里。新帝勤政,或者說是大丞相宇文泰勤政,所以太極殿中隔三差五就有朝議。

  今日清晨,宇文泰和左丞蘇綽一起從大丞相府同乘車輿到宮中朝議。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中散朝已是午間。從昨日傍晚一直到今日近午,大丞相宇文泰連續(xù)十幾個時辰不眠不休地處理政務,又是上朝,實在已經(jīng)是疲勞至極。更何況又要動心思又要費口舌,實在是耗費精力。

  出了太極殿,忽然覺得正午的陽光那么和煦,照在人身上溫暖舒服極了,讓人覺得特別愜意。持續(xù)的精神亢奮過后宇文泰幾乎有點支撐不住身體。他立于太極殿丹陛之下的一個偏僻處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這個角落不容易被人看到,但是站在這里的人卻可以看到太極殿外的所有情境。

  朝臣散得差不多了。吸引宇文泰注意的卻是稍遠處的車輦。雖然不知道車輦里坐的是什么人,但是環(huán)立一邊的宮女看起來都不尋常。不一刻功夫,便看到皇帝元寶炬慢步而來,看神情顯然是早就是知道有車輦在這里等候。

  宦官服侍皇帝登輦,車輦一時并沒有動。一會兒又有宮女走過去,似乎是聽傳命。顯然車輦里的人在議論什么。再過了一刻功夫才見那車輦慢慢啟動。后來再看方向,是向著皇后住的鳳儀殿去了。這下車輦里的人是誰,不問可知。

  宇文泰忽然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主公。”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

  宇文泰一轉(zhuǎn)身,是自己的親信驃騎將軍于謹正滿目含憂地看著他。他身后還跟著車騎將軍趙貴。趙貴原本任了岐州刺史,實在是因為宇文泰借助他之處甚多,與于謹同為左膀右臂,所以并沒有放他到任所去。

  “主公氣色不好,恐怕太勞累了?!庇谥斪呱蟻響n慮地低語道。

  “思敬兄不明白主公的心思,只懂得憂慮主公身體安康否,實在是不懂主公。”趙貴也跟上來瞧著宇文泰低語。

  趙貴的話里似有所指,這也不必瞞著于謹,宇文泰自然也聽得出來。

  趙貴看了一眼極遠處已經(jīng)快要消失了蹤影的車輦,向宇文泰道,“主公,恕元貴直言。主公想效仿顯宗孝武皇帝失禮于閨門之內(nèi)嗎?”

  顯宗孝武皇帝就是指從洛陽就關(guān)中立都長安的皇帝元修。不管生前怎樣,死后都被這些廟號、謚號做了美飾。

  也許是這話說的太直接、太生硬、太不應該了,于謹立刻變了臉色向趙貴低語道,“元貴兄慎言,此處不是講話之處。”這是直批逆鱗的話,就算是他們是宇文泰的親信,說出這樣的話來也過分了。于謹甚是擔心。

  宇文泰卻丟下一句,“隨我回府去?!闭f罷便提步而去。

  日****盡,北風漸起,不到時辰天便早早地昏暗下來。烏云壓頂,仿佛是積著一場大雪。大丞相府中的書齋里依舊溫暖又舒適。云姜檢點了燈燭果茶便默然禮退,出去了把書齋的門關(guān)緊。她還記得大丞相午膳淺嘗輒止,也許是沒胃口,也許是哪里不康泰了。剛才臨出來時那回眸一瞥便覺得他氣色極差。

  云姜立于書齋門口被撲面而來的冷風吹得身上一顫。衣衫太單薄了,主要是剛才書齋里太溫暖,一下子受不了內(nèi)外的差異。她抬頭看看天,馬上就要有一場大雪了。知道郎主定是在里面和心腹密議,不敢離得太近了,便走遠些。

  書齋里面,宇文泰疲憊到極點反倒沒有困倦的感覺了,只是坐在坐榻上心里還是繁雜政務的千頭萬緒。于謹坐在他一側(cè)。趙貴卻不肯坐,正在地上走過來又走過去,甚是煩躁的樣子。

  趙貴其實并不是心浮氣躁的人,他有慧眼有膽識,智勇過人,而且相當懂得審時度勢。當他又重新從書齋門口走回宇文泰的書案前時終于停下腳步。先是有意無意看了于謹一眼。

  “主公是做大事的人,心里真的這么放不下嗎?難道要因一女子而亂了心智?”趙貴這次說話的語氣和緩了許多。

  “元貴兄!”于謹太知道趙貴要說什么了??伤瑫r也知道宇文泰并不是個糊涂人。他趕緊阻止了趙貴,就是怕他再說下去又說出什么更莽撞的話來?!爸鞴彼Z調(diào)和緩地勸道,“乙弗皇后與主上甚是情篤,即便將要臨產(chǎn)也經(jīng)常乘輦送主上出鳳儀殿視朝。主公難道是真的有心于她嗎?”

  “鳳儀殿?!”宇文泰忽然身子一直提聲問道,他幽黑而深不見底的眸子灼灼地瞧著于謹。

  “是。主上從未宿于甘露殿?!庇谥斁徛暬氐?。

  甘露殿是新帝元寶炬繼統(tǒng)遷入宮中后的寢居。鳳儀殿則是皇后乙弗氏的居所。宇文泰今天才知道,原來元寶炬竟為了乙弗氏一直居于鳳儀殿。他心中別有滋味,她登至尊之位數(shù)月,又是孕產(chǎn)之中,可是他很久沒再見到她了。

  “主公,如果皇后產(chǎn)下的是位皇子……”趙貴提醒了一句。

  宇文泰聽到這話心頭一跳。如果是位皇子……

  “元貴兄,先帝之喪戾氣未盡,新帝仁和正符承平之氣象,何必還要節(jié)外生枝。況且還是無影無蹤的事?!?p>  于謹人如其名,一向謹慎。這一點宇文泰和趙貴心里都非常清楚,所以趙貴也沒有再爭辯。

  “主公的心事從來不瞞我和元貴兄。今日思敬斗膽覲言,水月鏡花終是幻象,主公心頭之人終究不是乙弗皇后。請主公三思以大局為重?!庇谥斣挷欢?,點到為止。

  “主公忘了柔然世子禿突佳臨行前說過的話了嗎?”趙貴也提醒道。

沅汰原創(chuàng)

祝各位讀者新春大吉,闔家幸福,萬事如意。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