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分一杯羹

　　載壽院。

　　阮嬤嬤挑了簾子，請林云嫣入正屋，自個兒守在外頭。

　　林云嫣與她道了聲謝，繞到東次間里，與小段氏、林珣行了禮。

　　小段氏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倚著床幾，認(rèn)真看著手中冊子，林珣坐在邊上的太師椅中，坐姿端正中透出幾分緊張來。

　　林云嫣眨了眨眼。

　　看來，無論是剛開蒙的稚子，還是三四十歲的老學(xué)生，遇著長輩檢查功課，都是一個心情。

　　小段氏示意林云嫣落座，慢悠悠點評道：“寫得也算有章法，比我想得要拿得出手些?！?p>　　這是一句肯定，以及勉強算個夸贊，林云嫣卻沒有從林珣面上看到“松一口氣”。

　　細(xì)細(xì)看看，三叔父的神色里還反而還有幾分急切。

　　這是為何？

　　小段氏抬起眼皮，看了兒子一眼，偏頭與林云嫣道：“有程咬金?！?p>　　“什么程咬金？”林云嫣話問出口，自己也反應(yīng)過來了，“還有人要買老實巷？”

　　當(dāng)然，這不稀奇。

　　從前那回，陳桂湊上了個三東家，自然也就有大東家、二東家的存在。

　　那兩家在此時此刻，應(yīng)該也在為了老實巷的生意撥著算盤算賬。

　　不過，缺了陳桂的那一部分銀錢，那兩家亦會有缺口，在把缺口湊出來之前，他們無法下場。

　　“那家有錢，想要獨吞，”林珣嘆了口氣，“衙門里說了，如果我們想?yún)⑴c，還是傾向于賣給我們，誠意伯府出面，怎么也比外鄉(xiāng)客商有保證?！?p>　　林云嫣眉宇皺起。

　　眼下可不就是不由伯府出面嘛！

　　同樣都是外鄉(xiāng)陌生臉，比的就是誰有錢、誰價高，而他們伯府恐是無法再往上喊價，甚至，林云嫣這兩天琢磨的還是怎么再壓壓價。

　　“可知對方具體狀況？”林云嫣問。

　　“陳桂都打聽了?！绷肢懻f著。

　　剛才陳桂風(fēng)風(fēng)火火來書房尋他，把消息迅速說了一遍。

　　陳桂語速快，林珣聽著都跟著急了，便趕緊整理好章程來見老夫人，又使人請了林云嫣。

　　現(xiàn)在，坐在這么一會兒，母親穩(wěn)如泰山、不疾不徐，侄女兒亦是慢條斯理、不急不躁，林珣對著這么兩人，深呼吸了幾下，亦平靜了些。

　　“聽說是余杭人士，半百年紀(jì)，做米面起家，家底不錯，現(xiàn)在住在金滿樓客棧，據(jù)他自己介紹，他素來都是誠信買賣，沒有出過岔子，順天府可以使人去余杭衙門問問，他從未吃過胡亂做生意的官司，”林珣介紹著，“他有在京城置辦產(chǎn)業(yè)的想法，就瞧上了老實巷?！?p>　　小段氏聽完，點評了一句：“外鄉(xiāng)客進京置產(chǎn)，這不稀奇，闊氣到直接買一條巷子的，倒是少見?！?p>　　都說財不露白，即便是在京城腳下，出手闊綽都絕不是什么好事。

　　又有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

　　一個白身商人，如此大張旗鼓地在京里冒頭，此舉不是膽大，而是無謀。

　　“您的意思，”林珣揣度小段氏的話語，道，“此人來歷不尋常？”

　　林珣并不傻，母親點了一句，他很快便有了不少想法。

　　“能有如此身家，斷不可能是愣頭青，他既然敢大搖大擺，背后應(yīng)該有權(quán)貴撐腰，不曉得會是誰了……”林珣繼續(xù)思考，“我們想推個人出去接生意，別家有同樣的想法也不奇怪?！?p>　　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權(quán)貴。

　　出門遛個彎，都能遇著好幾位老太爺、小公子。

　　“郝通判既然與陳桂交底了，可見衙門不會立刻與那外鄉(xiāng)人辦事，往余杭調(diào)查亦需要時間，”小段氏示意林珣莫要緊張，“我們照著計劃做，到時候兩方都是外鄉(xiāng)人，誰也不占便宜?！?p>　　母親這話是寬慰他，林珣心里清楚。

　　同時，他更清楚，誰也不占便宜的背后，就是比誰出價高。

　　這一處，自家恐是要落下風(fēng)。

　　思及此處，林珣不由看向林云嫣，想聽聽她有什么主意。

　　林云嫣微蹙著眉，沉吟著：那身家背景，聽著有些耳熟？

　　“那人姓甚名誰？”她問，“余杭米商，莫不是叫荊大飽？”

　　“就是這個！”林珣一拍大腿，“他往衙門自報家門時，都以為他是個假名，因此驗過他的路引身份，都是真的。云嫣聽說過那人？”

　　林云嫣：……

　　她自是聽說過。

　　荊大飽矮胖，圓肚子，好在長得白，整個人似一尊笑面佛，很是喜氣。

　　他在江南有十七家米行，年年冬天開倉贈糧，修過五座善堂，在余杭一帶人稱荊大善人。

　　他是徐簡的線人。

　　只是，她唯一見到荊大飽的那一回，他已經(jīng)落魄得不成樣了。

　　永嘉十八年夏，江南水災(zāi)，“災(zāi)民”沖進了荊大飽的糧倉與府邸，又搶又奪，殺人放火，荊大飽自身躲過一劫，逃出江南，一路逃到京城，最后給徐簡送了一次消息。

　　那之后，林云嫣再沒有見過荊大飽的蹤影，徐簡談及他時語氣里皆是遺憾與愧疚。

　　荊大飽若非替徐簡做事，又怎么會落到那種結(jié)局？

　　那些所謂的災(zāi)民，都是領(lǐng)命的匪徒，借著天災(zāi)動手而已。

　　現(xiàn)在，荊大飽出現(xiàn)在京城，想要買下老實巷……

　　徐簡亦想試試從前這樁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可徐簡又怎么會知道？

　　一個念頭劃過林云嫣的腦海，很是突然，叫她猜想下又不敢完全肯定。

　　邊上，小段氏輕咳了聲，端茶盞潤了潤嗓子。

　　林云嫣回神，見林珣看著她，便道：“他主子比我們有來頭。”

　　這下，連小段氏的眼中都透了幾分訝異。

　　他們誠意伯府，除了大郎在朝中做事，確實遠離朝堂，但伯府地位還擺在這里，又有位受慈寧宮寵愛的郡主，滿京城敢說比他們有來頭的，要么是國公侯府，要么是正兒八經(jīng)的皇親。

　　林珣也想到了這些，遲疑道：“那我們得退讓，不做這生意了？”

　　能賺錢的買賣就這么讓人，他舍不得。

　　“做，怎么不做？”林云嫣笑著道，“讓陳桂直接去金滿樓找荊大飽，就說要分一杯羹?！?p>　　先讓她看看，徐簡會是個什么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