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那墨點的事情是這小子做的,到底有幾成把握?”
周府事看著不遠處楚風的身影,心里波動著,心境也十分的復雜。
劉郎君也忍不住往那邊看了一眼,光影淡淡的勾勒著那道粗布青衫的身影,明明很簡單的畫面,卻分明在這片熱鬧中顯出幾分出脫來,單單是這一點,已經(jīng)讓他不大開心了。
人比人氣死人,這是劉郎君從小就聽說的道理,只是活了快三十年,到得現(xiàn)在,也掙脫不開這一份自己為自己打造的牽絆與枷鎖。
“十成不敢說,但這幾****細細的回想,總覺得當時謄抄的人當中,也只有他的嫌疑最大了?!眲⒗删几吨?,低聲將當日發(fā)生的事情細細的講了。
自己落下那墨點的時候,楚風是如何走到自己身邊隨意談笑,又是怎樣的表情模樣,如何如何,全都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添油加醋或許沒有,但簡單的、挑選的陳述,就足以論證許多東西。
人的主觀意識向來是一種十分脆弱的體系,只要腦子里斷定了一件事情的正確與否之后,眼中所見的所有東西,人們便會只挑選那些印證了自己看法的事情做論證。
這就是人性的偏執(zhí)了。
劉郎君思前想后,總覺得自己被楚風擺了一道。這個看法一旦生出來,他便開始從頭到尾的梳理整個鄉(xiāng)試的過程。從最開始與楚風的相識到結(jié)束,他挑出了種種畫面與細節(jié)去細細的想,于是越想越覺得印證了自己的看法,也越想,就越對這個楚風恨之入骨了。
但劉郎君畢竟還是清醒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對楚風造成什么真正意義上的撼動或者影響。當初想要栽贓陷害,都變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如今楚風已經(jīng)是同鄉(xiāng)試出身的人物,又被主考官這樣明顯的照拂著,他劉郎君就算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敢再做那等愚蠢的事情。
“小的想了許久,覺得事情的來龍去脈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的。”劉郎君看了遠處正座上的三位大人一眼,緩緩道,“那楚風應(yīng)該早就是李大人的門生了,這一次安插進來,恐怕早有目的,只是咱們本地的二位大人未必完全清楚。我尋思著,知州大人知道的可能性恐怕很大,或許是背地里聽到了通判大人在鄉(xiāng)試中做生意的事情,通過這種方法,稍稍敲打敲打,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周大人,您說呢?”
周府事斜了他一眼,雙眼微瞇:“那若是按照你的說法,知州大人到底知不知道我在其中充當?shù)慕巧???p> 劉郎君哪里感覺不到周府事周身散發(fā)出的冷冽,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打了個激靈,忙道:“小的只是臆測妄言,做不得準的?!?p> “哪怕是臆測,也終歸是有些可能性的。”周府事冷冷一笑,“若是按照你的說法,知州大人敲打的,可就不單單是通判大人一個人了。我一個知州大人身邊的文官,都沒有想到這些事情。劉賢弟,你如今辨識人心的本事,可真是越來越利落了!”
劉郎君被嚇的要命,面色慘白。
周府事冷笑著看了他半晌,旋即轉(zhuǎn)頭,看著場間依舊的熱鬧,聽著耳邊幾乎不會停歇的對琴操的夸贊之聲,面無表情。
“不管怎么說,李大人在杭州一日,這個楚風,就可以威風一日的?!?p> 周府事的面龐在燭火的照耀當中,忽明忽暗。
“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他的威風,未必能夠享受的太過長久。”周府事冷漠的笑笑,“石出于岸,流必湍之。如今的楚風就是河邊那一塊最為獨特的石頭,現(xiàn)在李大人捧得他越高,大家花花轎子眾人抬的越高,過些日子,他摔得,自然也就愈發(fā)的厲害。”
“鄉(xiāng)試的事情,暫且先不用去管了。錢你好生的去湊,這是事關(guān)通判大人臉面的事情,絕對不許辦砸了?!?p> “楚風這個人,早晚會從如今的位置上摔下來的。你看看周圍這些人偶爾看他的目光,對于他,哪一個寒窗苦讀出身的士子,不會從心中勃發(fā)出幾分恨意呢?”
“李大人或許以為自己正在幫助楚風,殊不知,他這一番舉動所成就的,不外乎兩個字——捧殺?!?p> “他楚風讓咱們不舒服,日后,不需要咱們動手,所有杭州城的士子們,都會好好的讓他覺得不舒服的?!?p> “這種人,一旦跌落下來,一定會死的最慘。到時候眾人一窩蜂的攻擊他,咱們,就會有一場好戲看了?!?p> 說到這里,周府事仿佛看到了那樣的畫面,手中折扇一展,笑出聲來。
劉郎君連連應(yīng)是,這時候偷偷瞥了一眼周府事的臉色,見他面色好轉(zhuǎn),一顆懸著的心才放松下來。
至于周府事所勾畫的未來……
劉郎君想著鄉(xiāng)試當日的種種,又抬頭看了看正在那里揮毫作畫的楚風,總覺得,很難去想見對方墻倒眾人推的那一天。
如果有的話,自然是好的,到時候自己也能夠翻盤,甚至可以加入奚落楚風的行列當中,出一口惡氣。
可是如果沒有……不!定然會有的!周府事說的對!如果主考官李大人離開了杭州城,單單憑借著一個稍微有些名聲的程源,以及什么陸家的老爺子,能夠保得了他一時,也不可能保得了他一世!
到時候,或者親自動手,或者破費些買兇,想要出氣的辦法實在太多太多,很多事情,的確不急于這一時的。
“過些日子,李大人回京述職之后,你找些人,在市井中傳一些話。”周府事折扇輕搖,唇角微揚,“不用太過透徹,只說些楚風不學無術(shù)、與官府熟識之類的事情就好,簡簡單單的煽動一些風聲,剩下的事情就不必管了。推波助瀾的事情,自然會有許多的愚民替我們?nèi)ネ瓿??!?p> “周大人實在高明!”劉郎君由衷贊嘆著。
這個時候,楚風還在一片熱鬧當中,安靜的落筆揮毫,渾然不知他們的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