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緹縈一上山 初見太師父
“縈兒,小心點啊!”
“爹,女兒不怕!”
“乖!”
魯山中,觀云峰上,一后一前行走著一對父女。他們的身影,在這巍峨廣闊的山峰之上顯得是那么的渺小。
淳于意用慈愛的眼光看著在前面像兔子一樣慢慢跳動的六歲的小女兒緹縈,時刻擔心她會累,并不斷的提醒著她注意安全。
可她卻像是第一次被放飛的小鳥找到了天空一樣,開心的感受著這一片碧藍的天空。每走一步,她回頭看看跟在身后的父親,并對他微笑,幼小的心里懂事的在對父親說,請他放心。
“爹爹,我越來越冷了!”又走了一會兒,小緹縈感受到冷風吹在自己的臉上,她的身體在顫抖,便回過頭來偎依在父親的身邊。
“哦,爹都忘了!來,把你的外披穿上······”淳于意意識到自己的粗心,懊惱的說著,就動手解開身上的包裹,拿出了小女兒的外披。
此時正值四月暮五月初,天氣并不涼爽。因為進山之前,小女兒走的出了一身汗,他便幫她把外披拿了下來。然而越往里面走,溫度越是低。別說是小孩子,就連他自己,現(xiàn)在都感覺身上的汗?jié)u冷,口中開始不斷的呼出白氣。
“爹爹,這里真美,下次我們和娘親,姐姐們一起來?!毙【熆M趁爹爹給她系上外披的時間,眺望了一眼這美麗的大山。因為心中喜歡這樣的景色,就對父親這樣說到。
聽到小女兒的話,淳于意原本正在忙碌的手突然停頓了一下,他的眼圈微紅。晶瑩的眼睛對上小女兒眼睛的那一剎那,他突然低下頭,吞了一口口水,便繼續(xù)手中的動作。
當小緹縈再次欣喜的向前走去,淳于意站起來,遠遠地眺望了一眼自己五年前曾經(jīng)到過的地方。青山、綠樹、紅花依舊在,只是這次他卻換了個完全不同的心情來欣賞它。
登峰極目,四周林海茫茫,群山逶迤,河流蜿蜒,令人心曠神怡,遐想萬千。恰逢如今天氣絕佳,云蒸霞蔚。再看那瀑布,它所在的位置正滴水不斷,淋漓如絲,如銀河倒瀉,白練懸空,聲音渾厚有力猶如雷鳴,震耳欲聾,聞聲數(shù)里。
山勢險峻陡峭的花崖上,此時杜鵑花正爭相開放,展現(xiàn)各自完美身姿,簇簇花朵燦若云霞;山下的連翹花海涌動,金光燦爛,也是蔚為壯觀。置身其中,既有林海映天碧,又有花海連天紅,若不是因為自己家的悲傷事,他會真的以為自己身處仙境,不愿意返還。
“爹爹,快點兒??!”走在前面的小緹縈,回頭看到父親站在那里沒走,就揮著小手在喚他。
“縈兒,爹真希望你能永遠像現(xiàn)在這樣,開心快樂!”淳于意看著沖自己微笑的小女兒,心里這樣想著,答應了一聲就大跨步的走向她。
“縈兒,昨日你偷偷藏起來尾隨爹爹進宮,也算見到了宮中景色。跟爹說說,與現(xiàn)在我們正在看的魯山風光相比,哪個你更喜歡?”淳于意的大手牽著小女兒的小手,在這鐘林毓秀之地,父女二人開始談心。
“當然是這里,宮里······都是高高的城墻,我只能看到一點點白云漂浮在天上。但是爹爹,你看這里,有山有水,還有所有的白云和天空我們都可以看到,我真的非常喜歡這里!”聽到父親的問話,小緹縈低著腦袋想了想,認真的看著父親回答到。
“縈兒,你能這么說,爹真的很欣慰。你現(xiàn)在還小,有些話爹跟你說不明白。等你長大了,如果你再聽到有關爹的不好的傳聞,爹希望你還能記得今天自己因為內(nèi)心所想而對爹說的話!”淳于意想想這些年自己懸壺救世,但因為不愿屈從權貴而得罪各個劉姓王爺,以至于傳出的倉公不愿醫(yī)人的流言,心里一陣苦惱。
“爹爹,在緹縈的心里,就像您書房的梁上壺,您的頭上永遠都懸著一個壺。不管別人怎么說,爹爹都是最棒的仁醫(yī)?!本熆M看到淳于意煩悶的哀嘆一聲,就用小手晃著淳于意的大手,安慰自己的父親。
“乖女兒!”淳于意聽到小女兒這么說,心里一陣溫暖。
他愛憐的拍了拍小女兒的頭,就再次拉著她啟程上路。日暮降臨的時候,父女兩人終于走到了一處茅屋所在處。
“爹爹,太師父就住在這個簡單的房子里嗎?”小緹縈拉著父親的手站在柵欄外面,環(huán)視了這個小茅屋一圈后,看了看爹爹問到。
“縈兒,待會兒見到太師父要有禮貌,知道嗎?”淳于意聽見女兒的話,突然蹲了下來,嚴肅的看著小女兒,交代她說到。
“嗯!”小緹縈非常聰明,她一看到爹爹表情這么嚴肅,便知道應該怎么做了。聽話的點點頭,她就恭敬的站在了那里。
“師父,意求見,愿您老安康!”淳于意安撫好女兒,如是說著,就甩起前襟跪在了茅屋的門口,雙手伏地。
小緹縈眼睛睜得滴流圓,就等著看一看這個讓父親敬如父的太師父,究竟是何許人也?
她在等太師父出現(xiàn)的時候,也一直在看著父親。因為此時,她的父親就像他平時教導她們姐妹所言的那樣,尊師重道。
他是那樣的尊敬這個師父,沒有得到命令之前,就只是跪在那里,雙手伏地,一動不動。直到太師父發(fā)話讓他進去,他才恭敬地起身,拉著小女兒走進茅草屋。
“呀······”小緹縈一進茅草屋,就忍不住發(fā)出了這樣的驚叫聲。
她反應過來自己的無禮,捂住嘴巴。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淳于意已經(jīng)用責怪的眼神看向了她。
小緹縈沒有做到之前答應父親的事,此刻心虛的低下了頭。但,同時她又滿足不了自己的好奇心,偷偷的抬眼,看著半躺在榻上的這個發(fā)眉如雪的老爺爺。
“這個老爺爺怎么會頭發(fā)這么長?若把盤起的頭發(fā)放下來,必若峰上銀河瀉下一樣壯觀。再看他雙目緊閉,斜躺著身體對著父親,只怕是有什么病嗎?爹爹為什么會對這個老爺爺這么尊敬?”小小緹縈端詳了榻上這位老者之后,清晰明白的在心里問了幾個問題,就等之后一探究竟。
而此時,老者也注意到了緹縈發(fā)出的那一句驚叫。他微微睜開雙眼,瞥了他們父女一眼,就又把眼睛閉上了。他雖雙眼微閉,話已出口,道:“太倉,你今日,怎么帶了個女娃子上來?”
“哦,師父,請原諒意再次叨擾您老的清修。但,此次弟子上山,純屬無奈之舉?!贝居谝饴爭煾高@么問,馬上開口解釋這次來的原因。
他說著,突然想起來小女兒還在旁邊,便轉(zhuǎn)身對她道:“縈兒,聽話,自己到外面去玩耍,爹爹和太師父說幾句話!”
緹縈聽了爹爹的話,心中明了,爹爹是有事要與太師父商量,而不愿她在場。看了爹爹和太師父一眼,她乖乖的關上門,離開了。
看著小緹縈關上門出去,淳于意才再次開口,向老者道:“師父,弟子師承于您,學黃帝、扁鵲脈書,有心懸壺濟世,卻奈何救不得自己的內(nèi)人和大女兒······”
淳于意說著,淚水已經(jīng)滑落臉龐,難過的情緒如骨鯁在喉,讓他哽咽的無法再說出話來。
此時,榻上的老者也已經(jīng)睜開雙眼,慢慢的坐了起來,看著自己的徒兒痛陳緣由。
“徒兒我,生平尚未見過如此頑疾,竟一夜之間,讓我的內(nèi)人和大女兒吐血不止,不治而亡。人死不能復生,這兩天,我要讓她們?nèi)胪翞榘病5?,我小女兒緹縈依賴她母親太過,我怕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尋思良久,終究無處托付。徒兒不肖,擾您清修,但請您老幫徒兒照看她三天,三天之后徒兒就會接她回去?!贝居谝馓闇I陳述著,卻沒有注意到已經(jīng)走下床榻的老者。
“即便是菩薩,也有無法普度眾生的時候。更何況,你只是一個懸壺救世的醫(yī)者。我公乘陽慶尚且如此,你淳于意又何例外?”原來此老者,便是公乘陽慶,一個隱居世外,醫(yī)術精湛的醫(yī)者。
他一邊說,一邊已經(jīng)踱步至門邊。
背對著淳于意,靠著柱子,他繼續(xù)言到:“但,遭此變故,你竟毫無退縮歸隱之意,我沒有看錯你。當初,公孫光把你引薦給我,不只是看中了你的謙卑、好學,還有你一顆仁者醫(yī)人的救世之心,去吧!”
“其實,徒兒將小女兒帶到這里,還有一個原因。”淳于意聽見公乘陽慶的話,站起來,坦白了另一個理由。
“縈兒自小體弱,我已經(jīng)試過很多不同的方子給她服用。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體質(zhì)已經(jīng)漸佳,但還沒有完全變成正常人的體質(zhì),我想請師父出手援助。”
“我剛剛就看到了。她的印堂跡弱,嘴唇顫動呈紫色,雖與年齡相關,但一看就知,是娘胎里帶的軟胚子。這樣吧,你安心去辦你的事,把她放我這里,兩年之后,你再來把她領回去?!惫岁枒c想想剛才瞥見的那一眼,緹縈的印象如印腦中,微微一笑,對淳于意說到。
“如此,先謝過師父了。師恩未報,又添叨擾,意,真的是內(nèi)心不安?!贝居谝庹f著,就退了出來。
待他轉(zhuǎn)身出來,看到了正在看著他的小女兒。
他看出來了,她稚嫩白皙的臉上,剛剛劃過了一行淚水。
“縈兒,爹這次帶你上山,是讓太師父給你把身子養(yǎng)好。等你身子好了,爹就把你領回去,到時候你想跟著爹采藥,爹就不會攔你了。”淳于意看著女兒這樣,心里一陣難過。
為了安慰她,他還是蹲下來,摸了摸女兒的臉,給她擦了擦眼淚。
“嗯······”緹縈懂事的點頭,淚水卻不斷的從眼睛里流出來。
她不想讓父親看到她的眼淚,就一把抱住了父親的脖子,小臉埋在父親的肩上,開始肆無忌憚而無聲的哭泣。
“爹爹,娘親和大姐都走了,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讓你傷心,所以,我不說······我不說······”緹縈心里在無聲的訴說,淚水卻在有形的表達自己的言語。
淳于意以為,小女兒是一時感傷與他的分離而傷心,就拍著她的背,作為對她的安慰。
“縈兒,在這里要聽太師父的話,不許耍脾氣,聽到了嗎?”淳于意臨走的時候,再次叮囑自己的小女兒。
小緹縈看見父親快要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突然跑進了小茅屋里,關上門,大聲的哭了出來。
淳于意見此情景,再次難過了一番。雖不舍小女兒的身影,但他最終,還是在公乘陽慶的目送下,作了一揖,轉(zhuǎn)身離去。
“小蹄子,你哭什么?”淳于意走后,公乘陽慶就回到了小茅屋??匆娋熆M還在哭,就大聲的呵斥她。
“嗚······”緹縈也不理他,聽到他這么說,倒是比之前哭的更兇了。
“別哭了,我知道,你都聽到了你父親說的話。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哭也沒用了······”公乘陽慶說完,剛想轉(zhuǎn)身重新躺回榻上,突然聽到緹縈的呼喚。
“太師父······”緹縈用小手擦干眼淚,蹲在門邊,喊了一聲。看到太師父轉(zhuǎn)身看著他,她繼續(xù)言到:“我爹爹尊師重道,時刻將您的教誨謹記于心。他雖身系太倉令官職,卻一心扶危救困,處處為百姓著想,他書房的那一只玉壺便是明證?!?p> “所以呢,你想跟我說什么?”公乘陽慶聽到這個小蹄子的話,心中竟有些驚疑,他沒有想到,這個小蹄子竟然會有這么深邃的思想。
“卻為何,老天如此不公,竟索了我娘親和大姐的命去。昨日我還見大姐,她聽我講起,大姐夫作為新科狀元受皇上提拔為官時,臉色紅潤如桃花粉妝,卻不想今日便香消玉殞。我再也看不到她一針一線專注刺繡的美麗身影,我可憐的姐姐······”緹縈說著,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我再也看不到,娘親親手教大姐如何將刺繡做到栩栩如生的慈祥背影;我再也沒有辦法和娘親追逐打鬧做游戲;我再也聽不到娘親對我耳提面命,讓我不許淘氣······”緹縈想起娘親,就又忍不住大聲的哭號。
公乘陽慶沒有辦法阻止她的哭聲,就干脆走到榻上打坐,背過身去假寐,任憑她自己哭鬧。
“我見您雖眉發(fā)白如雪,身體卻依然硬朗如爹爹,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奇怪現(xiàn)象,所以方才我不禁出聲叫了出來。莫不是你有什么保持身體康健的秘方嗎?”緹縈哭累了,擦了擦眼淚,看著端坐在榻上的太師父,轉(zhuǎn)而問他到。
“活著?!惫岁枒c用這兩個字,回答了緹縈的問話。
緹縈聽到這兩個字,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了一個場景:一個10歲少年,在她身后對她大喊‘你一定要活著,我還要見到你’。
當時,她心里很疑惑,為什么他要詛咒她,現(xiàn)在她貌似有點兒明白了。
人有旦夕禍福,世事難料,或許不知道什么時候,她也像大姐一樣就離開了世間。
現(xiàn)在,聽到太師父的話,她又覺得自己很幸運,竟然可以好端端的活在這個世間。如此看來,活著是一件多么困難,多么出人意料,多么需要付出努力的事情。
但是,她要活著,因為爹爹還活著,二姐、三姐、四姐都還在,她要為了爹爹而活,為了姐姐們活著,更要為了已經(jīng)死去的娘親和大姐而活。即使需要付出尋常人無法付出的代價,她也要活著。
如此想著,慢慢的,她累了,困意涌了上來。
大概半個時辰之后,公乘陽慶轉(zhuǎn)過身來,看到緹縈已經(jīng)哭累,靠著門睡著了。
“這個才六歲的小蹄子,竟然這么有思想,牙尖嘴利。想必是跟著太倉,平日里見識了不少生離死別。但這孩子,雖外表嬌嫩,骨子里卻可比不服輸?shù)纳倌辏恢蘸笫歉J堑湣ぁぁぁぁぁぁ?p> 公乘陽慶看著側(cè)頭酣睡的緹縈,自言自語的說著,搖搖頭,轉(zhuǎn)身拿了個草席子蓋在她身上,就關上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