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個案子,不過個把時辰,宋婕婆媳卻恍如隔世。等出了縣衙八字門,更是猶如新生一般。
門外林茂澤獨自駕著馬車等候,見宋婕與林氏全須全尾的出來,他長舒一口氣,扔下長桿鞭就迎上來:“怎么樣,沒事兒了吧?”
宋婕瞧著這同村的老鄉(xiāng),真是個熱心腸,心里不禁暖暖的:“有勞林茂澤大哥掛念,婆婆自是無罪釋放?!?p> “那咱們現(xiàn)在?”林茂澤不太確定,或許宋婕想在城里逛逛。
“當(dāng)然是趕緊回家去,好好的泡了柚子葉去晦氣!”宋婕是一刻都不想在這地方待了。這南陽城她是定要來逛逛的,只是如今一身灰頭土臉,怎么見人?且等下次,一家老小光鮮亮麗的來。
不一會兒,小月兒也取回自家馬車。一行兩架,回去客棧接上老人孩子,出城家去。
等回到家,天都黑了。一一謝過陪同眾人,婆媳兩關(guān)起門來抱頭痛哭。一哭慕容二爺冷面無情,二哭縣太爺虛偽做作,三哭自家一門寡婦被人欺。
好在雨過天青,這次總算沒搭進禍?zhǔn)吕锶ァ?p> 宋婕收了悲傷,和林氏一起把家里能驅(qū)邪避穢的都翻了出來,熬煮成一大鍋,洗澡、洗衣、灑掃院子,孩子們也都好好搓洗一番,最后累的連飯都沒吃就睡著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宋婕就餓醒了。她索性不睡了,升起爐灶搟面、熬粥。
醬壇子里拎出一把酸菜,剁碎了放進油渣炒香。兩下工夫,面團也是發(fā)好了。一個個髻子揪出來,搓圓搟平,填了滿滿的酸菜油渣餡兒,蘭指翻飛捏出十八個褶子。要說南邊兒姑娘,哪一個不會捏餛飩、包包子。
等酸菜包子出了鍋,林氏聞著香味醒來:“喲呵,行啊閨女,這滋味真不錯!”
宋婕想想這地方不這么做包子,訕訕不好接話:“我、我也不知怎么,想吃這個,隨手就做出來了?!?p> 林氏哈哈一笑:“啥都想不起來,倒是記得吃食,定是你那南邊嫁來的娘親教你做過。”說起包子,林氏也想起一事,“我記得,你小時候斯斯文文,也不和村里丫頭來往。有一次,遠(yuǎn)程還從你手里搶過包子吃那。你們兩個議親那會兒,我問他,他都不記得了…”越往后說,林氏的語氣越低落。
“娘,您可是想遠(yuǎn)程了?”宋婕放下碗筷,握住婆婆的手,“您要是想他,就多說說他的事情給我聽,別一個人悶在心里?!?p> 林氏深嘆一口氣,目露哀愁,回握著宋婕的手:“我想啊,怎么不想,昨兒個在縣衙,我就一直在想他。我這兒要是出事了,他身后事都還沒張羅?!?p> 金家人送來林遠(yuǎn)程的死訊后,林氏就打算給兒子立個衣冠冢。只是后來全城戒嚴(yán),接著又是宋婕生產(chǎn)和那一連串的事情,立冢的事就耽誤了,到了現(xiàn)在也沒做成。
宋婕一直知道林氏記掛著兒子身后事。婆婆平日里面帶笑容,可到了晚間便窩在房里摸著林遠(yuǎn)程的舊衣物出神。
“娘,要我說,這衣冠冢不立也罷,您就當(dāng)遠(yuǎn)程還活著。夫君他只是滾入山崖,金家人根本沒找著尸首。您現(xiàn)在急急立了墳冢,等哪天遠(yuǎn)程自己回來,白瞎了那么多香火給孤魂野鬼!”
“去!胡說什么!”林氏啐完宋婕,又合起雙掌,隔空胡亂的告拜,“小孩子不懂事,各位先人莫怪,莫怪……”
宋婕吐吐舌頭也學(xué)林氏請罪:各路仙魂游鬼莫怪,我這兒安慰婆婆呢。
林氏知道宋婕這話是安慰自己,可聽進去了,心里確實舒服。眼下秋收,家里也是一堆的事兒,該收糧的收糧,該收租的收租。過些時候又得忙年了,這立?!俚鹊劝?,老婦人心里也有希冀。
酸香開胃的包子,配一碗濃稠熱乎的米粥,吃下去渾身通泰。
林氏在魯家折騰一夜,又在班房關(guān)了一天,累的狠了。方才聞著香味醒來,如今吃飽了,又舒服犯困??纯刺焐?,還早的很,便又回睡回籠覺。
宋婕精神倒是不錯,乘著孩子們還在睡,收拾換洗衣物,扯來一把小椅就坐在東廂外頭搓洗。省得一會兒孩子們醒來,聽不見動靜。
東廂門廳,慕容衍在桌邊靜靜坐著不動。也不知他幾時繞進房內(nèi),兩眼望著門外石階下婦人的背影。過了許久,宋婕都要搓洗完了,他才悠悠開口:“我一會兒就走?!?p> 宋婕背影只是一頓,仍舊忙活手里衣物,沒有恭敬的問候,沒有慌張的嗔怪,只淡淡一字:“是。”
“孩子…有勞了?!彼胝f更多,卻無從說起。剛才宋婕與林氏的話,他都聽見了,還有昨日種種。
“昨日……”他不知如何開口。
昨日林氏的官司,慕容二爺?shù)睦淠?,確實傷了宋婕的心。但也讓她認(rèn)清這些上位者的虛偽和無情。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什么交情,一切都只是婆媳倆給人賣命罷了。想到這兒,宋婕語氣就更淡了:“民婦知道,二爺不必多說?!?p> 慕容二爺走過她身旁,她至始至終連頭都沒抬一下。
片刻,遠(yuǎn)處山林傳來馬鳴蕭蕭,是慕容衍提馬告別,只是這聲音掩在孩子的啼哭中,沒被聽見。
奶完孩子,宋婕又給兩邊鄰里送去菜包子,正好趕上人家早飯。
這一日,陸續(xù)來了好些鄉(xiāng)鄰。有誠心實意問好的,也有趕來湊熱鬧問問縣衙里頭啥樣兒的,都沒什么惡意。林氏很感激大家伙兒關(guān)心。只說自己遛彎兒踩著狗屎,染了霉運。如今攀賴的被打了板子,禍害人的蹲了監(jiān)獄,老天爺都看著呢。
過了半月有余,大慶媳婦從鎮(zhèn)上回來,把那王婆子的下場又嚷嚷開了。
王婆子為禍不少,久遠(yuǎn)的不說,近前的就有兩戶。一戶母子具亡,孤零零剩下老鰥夫一個;一戶孩子出生就沒了娘,產(chǎn)婦好似血崩沒止住。
但是去衙門告發(fā)的卻不是親屬,而是受害的另外兩個穩(wěn)婆。她們得知王婆子被抓的消息,先去了衙門,再由衙役傳喚了受害親屬。那兩戶人家這才討回公道,告慰亡人。
縣令呂大人,還當(dāng)著受害人的面,打了王婆子板子,并傳話出去:每多一戶受害人,便多打王春喜一頓板子,直到刑滿釋放為止。只是不知刑滿是何時。
至于魯家三兄弟,不知真愚還是癡情。在牢里每日受杖二十也沒打醒他們。一出牢獄,便四處借錢,為那李慧娘贖刑。也不知最后銀錢湊夠沒有。
宋婕知道此事,感嘆憨子出情癡,那李慧娘也算覓得良人,還一下就是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