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龍之卷 第五十三章 冒險隊

　　木屋消失之后，森林某處突然回蕩起了巨大的聲音。

　　龍吟。

　　距離林間小屋不過百米的位置，紅色巨龍半躺在地面上，發(fā)出了悠長的嘶鳴。

　　這里的霧氣濃度已經(jīng)無法用能見度來計量了，身外的所有一切都是白色的。

　　整個空間都被白霧填滿了。

　　一個白色的空間。

　　雙眼微閉的紅龍，將全身浸入白霧當中，一絲絲的乳白色光華從鱗片的裂口中滲出，融入白霧。

　　隨著乳白色光華的離體，一直無法愈合的裂口終于開始慢慢收攏。

　　四肢的傷口逐漸好轉(zhuǎn)，祂終于翻身站了起來。

　　然而，就在下一刻，祂四肢緊抓地面，張開雙翼，將尖利的翼爪對著前方。

　　身穿藍白條紋服裝的人類少年，靜靜地站在那里。

　　盡管沒有激活“龍域”，巨龍作為大陸最強的超凡生物之一，周身十米以內(nèi)的一切都在祂的掌控之中，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祂的感知。

　　然而，這個人類少年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祂完全沒有意識到。

　　人類少年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似乎很滿意，又帶著一種莫名的憐憫。

　　不過分辨人類情緒并不在巨龍掌握的知識范疇里，祂依舊戒備地盯著前方。

　　少年緩緩開口，陌生的語言，然而語言中攜帶的精神波動，還是讓祂理解了其中含義。

　　“納格涅斯，你后悔嗎？”

　　伴隨這聲音而來的，是無數(shù)鮮活的畫面，這些畫面飛速閃過。

　　一名手持長槍的武士從所有的畫面中躍出，占據(jù)了祂的視野。

　　“%ξπρ！”

　　狂亂的波動產(chǎn)生了，代表著最大威力的龍語魔法。

　　禁咒——神隕！

　　祂想毀掉眼前的一切。

　　涌起的強烈情緒讓祂忘記了所處的地點，也忘記了所處的時間。

　　龍語掀起的波動在白霧中迅速衰減，在離祂周身五米的地方歸于平靜。

　　就算是在外界，這個魔法的釋放也沒有辦法達到祂預期的效果。

　　全盛時期的祂，可以用這個魔法徹底破壞一個位置的空間，將那個地方的所有一切存在徹底抹去。

　　而現(xiàn)在，這個咒語頂多能夠推平一個城鎮(zhèn)。

　　祂在退化。

　　魔法在失效。

　　“我給過你選擇，納格涅斯?！?p>　　依然平靜的語氣，如同劇院里的看客。

　　“你可能悲傷、憤怒、不甘，但是，這是你自己的選擇?！?p>　　眼前的人類少年，突然與記憶中的某個身影重合了。

　　祂終于反應過來，看著眼前的身影，金色眼眸里染上了一絲敬畏，但隨后被濃厚的悲傷所掩蓋。

　　龍類沒有淚腺，表達悲傷的唯一方式就是長嘯，將所有的情緒化入聲音的波動里。

　　悲鳴聲中，少年終于露出了些許不忍的神色，但很快堅定起來。

　　“我會治好你的傷，然后，你出去吧?！?p>　　“你不該來這里的，這里是禁地?！?p>　　言語之間，紅龍身上的所有傷痕加速愈合了。

　　白色的圣光透體而出，在半空中凝結(jié)成一顆珠子，飛到了少年的手中。

　　無法抗拒的巨力自虛空中產(chǎn)生，將紅龍往森林外圍推去。

　　祂四肢緊緊扣住地面，但是于事無補。

　　粗壯的趾爪在地面刻出深深的溝壑，隨著祂力度的增加，草皮樹根紛紛折斷，發(fā)出烤焦的滋滋聲，白色的煙霧騰起了。

　　少年微微皺眉，地面突然硬化了，巨龍的利爪再也無法留下一絲痕跡。

　　紅龍的喉間發(fā)出了嗚咽的聲音。

　　這一刻，祂不再是頂級的超凡生物，像是一條被主人拋棄的家犬，扒著地面不肯出門，但最后還是被丟了出去。

　　再度來到迷霧森林的外圍，紅色的巨龍仰天長嘯，震驚四野。

　　下一刻，祂突然振動雙翼騰空而起，往一個方向飛去。

　　……

　　前往紅鱸城需要三天，這已經(jīng)是最快的路徑了。

　　當然，行軍的速度就另當別論，紅鱸城衛(wèi)隊只花了幾個小時就趕到伊修達，是利用了以前建立的通道。

　　這次回鄉(xiāng)，并不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羅薩帝國，更多的是想帶著一家人出來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原定的路程是從伊修達趕到十字嶺，也就是上次伏擊班森的地方。

　　但是，剛剛離開伊修達數(shù)公里，他們就不得不停下來。

　　因為饑餓。

　　距離早餐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七個多小時，最先喊餓的是安德魯，然后眾人都感受到了饑餓，包括喬尼和冒險者們。

　　沒有受到饑餓影響的是三位女士。

　　莉迪亞、瑪麗安和安妮。

　　當胃部的抽搐和空虛傳到他的大腦時，喬尼終于回想起這種名為饑餓的感覺。

　　自從他們來到伊修達，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吃過午餐了。

　　原本喬尼以為是經(jīng)濟問題，在菲諾克領也有這樣的情況，那邊賦稅太重，有些家庭通過少吃一餐來節(jié)約開支，但是后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伊修達的居民不吃午餐，是因為不需要。

　　這就是豐收小鎮(zhèn)的神奇之處，也是讓他留下來的原因之一。

　　喬尼身上還帶著幾塊上午做的面包，他都給了安德魯。

　　其他人的食物怎么解決？

　　這是個問題。

　　喬尼和西奧多對視了一眼，幾乎同時說道：

　　“我去旁邊的山里看看?！?p>　　“我去弄點野味?！?p>　　一旁揉著肚子的?？坡牭竭@句話，突然一個激靈。

　　又要回到悲慘的烤肉生活了嗎？

　　好不容易到了伊修達，由于這塊區(qū)域的特殊性，兩位大佬終于不再讓他變著法子烤肉了，出來之后，看來還是逃不過。

　　“不用那么麻煩，我有辦法?！?p>　　看到?？埔桓鄙鸁o可戀的樣子，莉迪亞輕笑著說道。

　　“不過，第一步還是要到山林里去?！?p>　　眾人跟隨著莉迪亞離開寬闊的主路，來到路邊的山嶺中。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莉迪亞走到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前，從腰間取出一個青色的布包，小心地打開。

　　里面包著的是成人一個指節(jié)大小的晶瑩顆粒，像是放大幾十倍的麥粒，泛著淡黃的色彩。

　　她取出兩粒，想了想，又拿起一粒，將布包重新包好，放回腰間。

　　三粒淡黃色的小東西被莉迪亞直接丟到了灌木叢里。

　　過了數(shù)十秒，灌木叢依然毫無動靜，圍觀的眾人感覺有些奇怪，但還是耐著性子等待著。

　　又過了十多秒，安妮突然驚訝地指著灌木叢說道；

　　“媽咪你看，它們在枯萎！”

　　注意力有些分散的眾人，馬上定睛一看。

　　的確如此，茂密的灌木叢似乎在變矮，但仔細看的話就能發(fā)現(xiàn)，其實是灌木的主干在逐漸萎縮、干枯，然后彎曲倒下。

　　枯萎的灌木叢逐漸稀疏，露出其下緩緩蠕動的東西。

　　那是三株粗壯的藤蔓。

　　黃褐色的藤蔓沒有枝葉，看起來并不像植物，像是章魚的觸手，只不過沒有吸盤，而且也粗壯到了臃腫的地步。

　　它們貪婪地吸收著灌木的養(yǎng)分，狂野地生長著，如同雨林中的水蛭。

　　當它們將這一片灌木吸收殆盡，細密的根系正要伸向旁邊的時候，莉迪亞的眼中閃過一道綠色的光芒。

　　扭動的藤蔓瞬間僵住了，然后開始從內(nèi)部冒出綠色的斑點，這些斑點很快連成了一片，將藤蔓染成了綠色。

　　緊接著，臃腫的綠色藤蔓開始長出細芽，并迅速發(fā)育成枝條和橢圓形的葉片，枝葉之間漸漸冒出白色的花苞。

　　白色花苞張開了，似乎釋放了某種無形的信號，花蒂膨脹起來，形成了嫩白的果實。

　　隨著枝葉花果的生長，綠色藤蔓逐漸縮小，慢慢回到了正常的水平，看起來跟旁邊的藤蔓并沒有什么不同。

　　果實慢慢長大，從剛開始的手指粗細，長到了成人拳頭大小，并且顏色逐漸泛黃。

　　所有的養(yǎng)分都集中到了果實里，最先枯萎的是花朵，然后是葉片，最后，就連藤蔓和分支也枯萎了，只留下一片空地和十多個橙黃色的果實。

　　看到這里，喬尼終于明白，今天多明戈送過來的早餐是怎么來的了。

　　“這是……荒果啊……”

　　喬尼回頭一看，是西奧多。

　　大胡子冒險者呆呆地望著地上的橙黃色果實，似乎陷入了回憶。

　　“看來你的那位精靈朋友跟你關系不錯，那么，你也一定知道它的故事吧。”

　　莉迪亞這時才真正相信，西奧多確實有一位精靈朋友。

　　她的聲音驚醒了西奧多。

　　大胡子冒險者臉上浮現(xiàn)出溫柔的笑容，他走過去拿起一枚荒果，輕輕一捏，果殼裂開，露出了白色的果肉。

　　他聞著與記憶中相同香味，感慨地說道：

　　“是的，她曾經(jīng)跟我說過?！?p>　　“荒果的起源要追溯到上古時期，光明歷以前的黑暗時期，那個時候人類剛剛掌握種植的技術(shù)，那是舊神掌控的時代?！?p>　　“一個人類部落冒犯了農(nóng)牧神，祂拔下自己的一根手指丟到土地里，可怕的災難發(fā)生了，巨大的藤蔓從地上長出來，貪婪地從一切可以碰到的東西吸取養(yǎng)分，包括土地，農(nóng)作物，以及……人類。”

　　“那個部落很快滅絕了，但是藤蔓還在擴散，當它們擴張到森林邊緣的時候，冒犯了遠古精靈的領地?！?p>　　“遠古精靈王被激怒了，祂在生命的領域擁有更大的權(quán)柄，在強制的律令之下，藤蔓開始分枝散葉，開花結(jié)果。從人類的領域搶奪來的生命力量，又結(jié)成果實還給了人類。”

　　“人們把遠古的藤蔓叫做荒神，結(jié)出的果實叫做荒果?！?p>　　“對于人類而言，這些荒果是不錯的食物，但是對于精靈而言并沒有多大的用處?；墓姆N子培育不易，一般是作為精靈的武器來使用?！?p>　　“謝謝你，莉迪亞。讓我在有生之年還能再嘗到荒果的味道，不過這么珍貴的東西，還是不要輕易使用，接下來的食物由我們來準備吧?！?p>　　莉迪亞也沒想到他對于荒果這么了解，微笑著說：

　　“沒關系的，荒果種子我還有很多，可以給大家當口糧，雖然它可以作為武器，但是我并不喜歡那樣使用。”

　　西奧多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了桑科一眼。

　　桑科迅速地領會了大佬的意思，在了解到荒果的珍貴之后，他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這個，其實我做的烤肉很不錯的，兩位資深冒險者吃了都說好，晚餐就由我來給大家準備吧?！?p>　　喬尼與西奧多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范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沉默，靜靜地站在西奧多和?？粕韨?cè)。

　　多明戈已經(jīng)跟安德魯和安妮一樣，拿著荒果大吃起來。

　　果肉的味道像是蒸熟的土豆，水分比較少，淀粉含量豐富，很容易讓人有飽腹感，事實上，它也確實富含能量。

　　瑪麗安跟莉迪亞站在一邊，并沒有吃東西。

　　“親愛的，你也吃一個吧?！?p>　　喬尼拿起一枚荒果遞給瑪麗安，卻被拒絕了。

　　“你吃吧，我不餓?！?p>　　疑問的目光投向了莉迪亞。

　　“嗯，沒事的，這段時間瑪麗安確實不會需要太多食物?！?p>　　喬尼只好自己打開荒果吃了起來。

　　眾人都吃過之后，還留下了4枚荒果，作為儲備糧。

　　晚上，喬尼和西奧多出去打獵，然后?？曝撠熆救?。

　　獵物是西奧多扛回來的一只野豬，整個頭都被劈掉了，但是野豬的眼睛里插著一只箭矢。

　　箭頭扎進豬頭之后直接碎裂了，這是野豬的死因之一。

　　那是喬尼特制的獵箭。

　　兩個人回來的時候，好像在較勁，誰也不服誰。

　　?？埔膊桓艺f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做著烤肉。

　　接下來的兩天里，大家就在這樣的氛圍里度過了。

　　雖然喬尼看起來跟西奧多存在著某些分歧，但是整體上眾人之間卻越來越和諧，看起來越來越像個隊伍了。

　　第四天的早上，一行九人踏入了紅鱸城。

　　一進城，?？凭烷_始莫名興奮起來，步伐輕快如魚得水，雙眼開始亂瞟。

　　這里是他的地盤，呃，曾經(jīng)是……

　　在范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只匕首把玩了一下之后，?？埔幌伦诱?jīng)起來。

　　他老老實實地引導著眾人來到了冒險者公會。

　　注冊點在一樓任務大廳的右側(cè)，一個獨立的房間里。

　　注冊的柜臺沒有人在，因為這里很少有新的冒險者來注冊，特別是在秋征時期。

　　“喂？請問有人嗎？”

　　?？瞥锩娲蠛傲艘宦?，但是沒有回應。

　　西奧多默默地拉了一下柜臺旁邊垂下來的繩索，幾秒鐘之后，里面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您好，我們想注冊一個冒險隊?！?p>　　說話的是喬尼，然而他還是沒有得到回應。

　　他感到有些奇怪，探出身子往柜臺內(nèi)看去，只見一個身材矮小的老婦人正在吃力地拖動一個比她還要高的椅子。

　　老婦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禮服，頭戴一頂圓帽，她好不容易把椅子拖到了柜臺邊，爬上去坐好，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們要干什么來著？”很重的蓋爾俚語口音。

　　“您好，我們想注冊一個冒險隊?！?p>　　喬尼耐著性子重復了一遍。

　　“什么？”

　　西奧多看出來這個老太婆是故意的，他湊上前去，對著她的耳朵大聲地將喬尼的話重復了一遍，聲音將屋頂?shù)幕覊m都震了下來。

　　然而老婦人只是白了他一眼，接著問道：“你們說，要干嘛來著？我聽不見?！?p>　　喬尼伸手攔住西奧多，從柜臺上扯下一張便箋紙，用蘸水筆刷刷寫下幾行字，遞給老婦人。

　　然后用通用語和蓋爾語重復了一遍剛剛的話。

　　“哼，你很不錯。這個柜臺已經(jīng)很少有人來了，西斯婆婆只是想懷念一下有人來找我辦事的感覺，那個孩子真是不懂禮貌?！?p>　　西斯婆婆慢慢地從柜臺的抽屜里取出一沓羊皮紙。

　　“冒險隊是吧？把個人信息填一下。對了，小孩子是不能算隊員的。已經(jīng)是冒險者的成員需要提供徽章?！?p>　　其實需要填寫的也只有基本的信息，像是姓名、年齡、職階之類的。

　　“嗯，兩名騎士，一名魔法學徒，一名刺客，一名盜賊……兩名魔藥師！你們隊伍真是奢侈?！?p>　　?？聘械椒浅Ｅd奮，沒想到冒險者公會的官方職業(yè)里居然有盜賊這個選項，他原本還以為這是見不得光的玩意兒。

　　填表只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但是西斯婆婆整理表格就用了十多分鐘。

　　在眾人開始等得有些無聊的時候，老婦人終于開口了。

　　“那么，你們的隊長是？”

　　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西奧多，包括喬尼。

　　盡管兩人暗地里在較勁，但是西奧多作為一名資深冒險者的經(jīng)驗老道還是折服了他，他們的分歧在別的領域。

　　大胡子冒險者眉頭微皺，反而看向了喬尼。

　　“我就算了吧，看樣子還是你比較適合當隊長?！?p>　　“我？”

　　喬尼感到有些意外。

　　“嗯……我也覺得你比較適合……那就是你了，隊長，喬治·里德?！?p>　　老婦人突然插話了，并且替他們拍了板。

　　“那么，喬治隊長，你們的隊名是什么？”

　　隊名？

　　喬尼的思緒突然散開了，眼前依次出現(xiàn)了很多畫面。

　　最后畫面定格在一個巨大的紅色身影上。

　　“紅龍?！?p>　　“嗯？”

　　“紅龍冒險隊，我是說，我們就叫‘紅龍冒險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