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木澤（二）

　　她血色的眸子里，照映著的，是如是平靜異常的模樣，她看著他，十年了，當(dāng)初的如是是不是早已經(jīng)消失不見？

　　“你……”胡木澤笑了笑，離開了正殿。

　　后來，方丈問如是，這滿地的酒水是怎么回事？

　　如是滿臉平靜，淡然答道：“一個(gè)喝醉的路人罷了?！?p>　　后來的很長(zhǎng)一段時(shí)間里，胡木澤皆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如是，或安安靜靜地靠在柱子上，或躺在房梁上，或在遠(yuǎn)處的柳樹下。

　　她不常說話了，大概是懶得費(fèi)口舌，或者，只是因?yàn)榧词故钦f了，他也不會(huì)回話。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一些什么，大概是想得到他，很奇怪的想法，明明只是個(gè)凡人，而且還是和尚。

　　但為什么她連一個(gè)和尚都得不到？

　　她還是每天都會(huì)來，或許有一天，他就回頭了呢？

　　或許有一日，高堂紅燭，青絲白發(fā)。

　　大寒，大雪紛飛，天地一色。

　　寺廟門前白雪中，幾點(diǎn)鮮紅血跡十分清晰而引人注目，如是彎腰去看，是一只瘸腿的兔子。

　　他將兔子抱在懷中，伸出手撫摸著兔子純白的毛，仿若這冬季的雪。

　　“阿彌陀佛……”

　　如是垂眸看著白兔，一雙眼睛里是少見的溫柔的光。

　　胡木澤站在柳樹下看著，不知不覺，手中樹枝已成齏粉，伴隨在獵獵寒風(fēng)消失在了天地之間。

　　如是給兔子鋪了一個(gè)小窩，還拿來了一個(gè)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小碗，如是對(duì)兔子很上心，或許是因?yàn)椋@是他所救的第一個(gè)生命。

　　佛門弟子有好生之德，故而，這一只受傷的白兔，成了如是平平淡淡生活里的一抹光亮。

　　他和兔子說話，和兔子聊天。

　　即使兔子一絲一毫也聽不懂，他依舊樂此不疲。

　　入夜，無月無星。

　　昏暗的燭火下，胡木澤雙目發(fā)紅，手中抓著一只兔子。

　　她看著兔子，冷聲道：“你不該出現(xiàn)……因?yàn)槟銢]有資格……”

　　風(fēng)過，空氣中是濃郁的血腥味。

　　次日，兔子消失不見，而那個(gè)小窩里血跡斑斑。

　　他幾乎一瞬間就知道罪魁禍?zhǔn)资钦l，這里，除了香客外，唯一可疑的人便是胡木澤。

　　大雪紛紛，如同鵝毛柳絮滿天飛舞。

　　她滿頭青絲，仿若白發(fā)。

　　而他目眥盡裂，眼白布滿血絲，風(fēng)雪讓他的僧袍紛飛不下，恍惚間，胡木澤看見了自己從未見過的如是。

　　一個(gè)情感波動(dòng)極大，一個(gè)氣憤的如是。

　　但可笑的是，這一切都是因?yàn)橐恢煌米印?p>　　一只普普通通的兔子。

　　胡木澤眉眼一彎，笑魘如花。

　　“兔子我吃了，如何？”她聲音清冷，帶著魅惑，而此刻，一身紅衣的胡木澤，仿佛一朵盛開在寒冬的的鮮紅花朵。

　　如是未發(fā)一言，只是看著胡木澤。

　　而就是這種一言不發(fā)，胡木澤徹底怒了。

　　她手中燃起熊熊烈火，手指白的嚇人，而在明晃晃火焰的照映下，她的眼里冰冷而痛苦。

　　妖，只要在寺廟里，無論如何都是折損修為的。

　　她從未說過。

　　當(dāng)然，他也不愿聽。

　　胡木澤笑出聲，她看著手中的火焰，仿佛笑著，又仿佛在哭，聲音有些嘶啞。

　　“一只兔子，你去多看兔子一眼，也不愿多看我……它只是一只兔子啊……既然你那么在乎它，我就幫你毀掉它好了……呵，那只兔子，沒有資格讓你多看一眼！”

　　二人隔著風(fēng)雪，卻仿佛隔了千萬里。

　　如是搖著頭，在嘆息，在埋怨，在厭惡。

　　“你就是一個(gè)瘋子！”

　　胡木澤笑著回道：“對(duì)，我就是瘋子，那你既然不愿意看我這個(gè)瘋子一眼，那我也不允許你看別人……小和尚，那只兔子的肉很好，明天后天大后天……我都吃兔子！”

　　她死死地盯著如是，語(yǔ)氣冰冷異常。

　　如是重復(fù)著讓她走，胡木澤笑了笑，消失在了這漫天風(fēng)雪之中。

　　從此以后，她很久都沒有出現(xiàn)過。

　　而那個(gè)兔子的小窩一直都在，如是沒一日都會(huì)去看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如是跪倒在佛像面前，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小僧如是，到底何時(shí)，才能見萬事萬物，皆是一般呢？”

　　他拜了拜佛像，低聲道：“求我佛指點(diǎn)迷津……”

　　佛像冰冷，空蕩蕩的大殿里燭火幽幽，他孑然一人，無人應(yīng)答。

　　第二年，胡木澤再次來到佛堂，她看著那個(gè)熟悉無比的身影，看著如是平靜異常的眸子。

　　終于，嘴角扯出一個(gè)微笑。

　　“不要以為你在我心中多重要，我不在乎你，我也不屑看見你！”

　　“那你為何還來？”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幾乎瞬間打碎了她所有的偽裝。

　　胡木澤踢翻了油燈，滿意睥睨的笑意。

　　“你等著后悔吧！”

　　如是蹙眉，終于抬頭看著她：“你究竟要做什么？”

　　“呵呵……這方圓幾里我都設(shè)了結(jié)界，你若不跪下向我認(rèn)錯(cuò)，我便讓你這寺廟香火斷絕！”

　　如是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再也沒有說過什么。

　　爾后，胡木澤便消失在了佛堂。

　　那一日，如是并沒有看見胡木澤袖口的鮮血。

　　過了很久，秋風(fēng)落葉，云淡風(fēng)輕。

　　如是出門講法，走時(shí)沒有任何異常。

　　但也就是那一天之后，如是再也沒有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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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牛將手從香爐底的狻猊雕像上收回，平靜地講述完了這一個(gè)故事。

　　方丈在門外也聽了個(gè)七七八八，推開門后，他看囚牛的眼神仿佛就在看佛像，驚訝之中，莫名雜了一絲敬畏。

　　囚牛看了看方丈，搖頭道：“線索太少。你們可知道胡木澤究竟去了哪里？究竟這附近發(fā)生過什么？”

　　方丈思索片刻搖頭道：“沒什么特別的，那個(gè)妖女早就不知去向了。”

　　囚牛神色一暗，接著，她便轉(zhuǎn)過頭去看江安，眼里仿佛寫著不用擔(dān)心這幾個(gè)字。

　　“你相信我嗎？”

　　江安道：“不是很信，不過，不得不信?！?p>　　囚牛咳嗽幾聲，回道：“總之，你還是信我的?！?p>　　他看了眼佛像，慢悠悠道：“根據(jù)我的觀察和判斷，這女妖的占有欲極強(qiáng)，先是拼命想要挽回曾經(jīng)的如是，后是殺死兔子，再是設(shè)置結(jié)界……凡事在如是眼中重要的東西，她都想毀滅……所以，對(duì)于如是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說著，他看向方丈，眼中倒映著的，是方丈一身明黃的僧袍。

　　“佛門弟子，無一不以救濟(jì)蒼生為己任……所以，是蒼生？”

　　方丈的白眉也跟著顫了顫。

　　“最近，巫城外戰(zhàn)亂不斷，而且聽聞兩者打的毫無理由……也就是說，是那個(gè)女妖？”方丈幾乎不敢相信，但左思右想，卻似乎有道理，不免有些后怕起來。

　　囚牛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可能，可以一看，如果……”

　　囚牛話說一半便突然被外面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打斷。

　　方丈嘆氣道：“施主莫驚，是那佛寺旁陸家的夫人，又發(fā)瘋了?！?p>　　“救命啊啊?。。∮袥]有人??？”喊聲越來越大，幾乎嘶啞。

　　方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微微彎腰道：“還勞煩施主在此等候，老朽這就去看看。”

　　囚牛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方丈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嘆口氣道：“話說，最近事好多?！?p>　　江安笑笑，道：“是的，自從跟了你之后?！?p>　　囚牛摸了摸鼻子，回道：“即使你這般煩我，我還是會(huì)一直跟著你的，畢竟就算你罵我，我也覺得心情舒暢呢?！?p>　　江安點(diǎn)點(diǎn)頭，不想回答。

　　屋外又傳來了喊叫聲，隱約間江安聽就那姑娘說死也不走之類的話。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真的是喊到嗓子都快啞了。

　　江安來來回回渡著步，佛堂里有淡淡的檀香味道，讓人內(nèi)心也不免安詳了起來。

　　屋外的方丈似乎左右為難，他一面勸著那婦人要看開一些，一面安撫他丈夫。

　　“你別碰我！”那婦人喊道。

　　“臭婆娘，我還治不了你了！”

　　“滾開滾開滾開！！男人了不起啊！女人也有權(quán)利的，好不好？”

　　“你個(gè)臭婆娘！”

　　“哎哎哎……這位施主莫要急躁……”

　　“你個(gè)死禿驢，我管我妻子，要你管？滾一邊涼快去，滾犢子！”

　　“女施主消消氣，以和為貴……”

　　“老和尚，救救我吧，把我?guī)献吆脝?？我文能寫字武能……?p>　　“還想跑！臭婆娘，看我不打死你！”

　　“媽呀！你個(gè)渣男！敗類！F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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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牛聞言搖搖頭道：“江安，你可不能學(xué)她啊……不溫柔的樣子?！?p>　　江安此刻哪里聽得下去囚牛說的話，她直勾勾站在原地，大腦仿佛一瞬間被雷劈了個(gè)干凈，混亂一片。

　　“不對(duì)……”江安呢喃道。

　　她說……她說渣男，說Fuck？

　　她她她……

　　江安的腳有些顫抖，她感覺自己的眼珠也有些僵硬，面前的一切變得虛無起來，而身后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推著她……

　　一瞬間，江安大步流星沖了出去。

　　只是還未走幾步，心口絞痛難忍，仿佛有千千萬萬只螞蟻在爬，她渾身顫抖，轟然倒地。

　　“江安！”

　　模糊中，江安看見了囚牛驚慌失措的臉，感受到他的手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想站起來，怎么突然間就犯病了？這種時(shí)候，怎么可以？

　　江安雙手顫抖不止，他勉強(qiáng)撐開眼皮，張了張口。

　　“她……說……Fuck……”

　　囚牛伸手撫上江安的額頭，微微彎下要湊到她的耳邊。

　　“江安……”他開口喚道。

　　“FU……”江安嘴唇顫了顫。

　　心口好痛。

　　“江安，你……”囚牛握緊了江安的手，他看著她漸漸緊閉的雙眼，微微蹙眉。

　　“毒氣攻心了，必須迅速找到她……”他語(yǔ)氣溫和，微含怒氣，此刻卻無人應(yīng)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