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世界上那有什么非黑即白,很多事都是灰色的,而沒有灰色又將拿什么去震撼霄?。?p> 關(guān)于巫蠱案株連無辜的風(fēng)語,從東市行刑那天起,就不斷地吹進劉徹的耳朵,這都快一年了,劉徹本以為自己可以擺托巫蠱這個概念,但偏不斷有人要強塞給他。
而關(guān)于張湯及東方朔的處事風(fēng)格,他在屢次召見時也有感覺,有些人是要對立的,一言堂終歸不是什么好事。
在他看來,這個朝廷就像一個池塘,既需要有魚浮在水面,也需要有魚沉于池底,什么人做什么事,因材施用才是上上之策。
如果沒有郅都、張湯,那還有誰會畏懼皇帝的威嚴呢?
如果沒有汲黯、東方朔,那些肆權(quán)弄威者豈非有恃無恐?
而公孫弘這樣的人恰恰是執(zhí)其兩端而用其中,不偏不倚,在和而不同中維護著朝廷的穩(wěn)定,這自然是汲黯等人所無法理解的。
漸漸地半年過去,已經(jīng)是公元前128年,春深之時生機勃勃。
早朝時劉徹把一些事過濾掉,又將一些事挑出來訓(xùn)誡,大臣們自然便沒有話說。
他隨之將思路轉(zhuǎn)到“限民名田”上來,朗聲問道:“大農(nóng)令來了么?”
“臣在!”
“朕要你清理‘限民名田’,可有結(jié)果?”
鄭當(dāng)時將手中的竹簡遞了上去,劉徹大致瀏覽了一下道:“奏疏待朕早朝后再看也不遲,愛卿主管這事,想來對其有許多了解,就將‘限民名田’的情勢闡述一下吧!”
“諾?!?p> 隨后鄭當(dāng)時開始如數(shù)家珍:“自重啟新制以來,各郡國遵照朝廷旨意,開展計口限田,卓有成效,基本上都能查到。
至元光四年,我朝域內(nèi)人口達三千六百萬口,比秦和太祖高皇帝時增加了一半還多,這是一大幸事。
若戶以五口計算的話,折合下去約為七百二十萬戶。
早在先皇文帝時,就曾詔令勸農(nóng)桑,人口和開墾土地大大增加,到后來,出現(xiàn)了一些極不好的現(xiàn)象,那便是郡國豪強逾制侵占私田,致使貧者無田而國家賦稅日少。
賴陛下神威,各地打擊豪強,還田于民,現(xiàn)全國可耕之地已經(jīng)達到八百二十七萬零五百三十六頃。
兼并之風(fēng)得到抑制,百姓無不稱頌陛下圣德。只是……”
“只是什么?”
劉徹皺了皺眉頭,“你不須管那么多,與新制作對便是與朕作為,若有抗旨者,無論王公貴族,依律懲治,決不姑息!”
“只是關(guān)中近年干旱少雨,民雖有田,但天災(zāi)何其之兇,今之收成已然減半。
故臣以為,穿渭引渠,傍南山而下,至河三百余里,不僅可使關(guān)東粟米轉(zhuǎn)輸京都,還可以灌溉沿渠民田萬余頃。
只因工費浩大,需耗民力數(shù)萬,所以臣請陛下下詔,敦促京畿郡縣發(fā)民而為之。”
劉徹聽著,眉宇間喜不自勝,鄭當(dāng)時是個能成事的。
他的目光掠過站在大殿上的大臣們,高聲說道:“眾卿聽到了么?為政之道,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興農(nóng),興農(nóng)之道,在于治水,古來便有大禹治水,從今視之,再修渠道那是利國利民的大事。
當(dāng)年鄭國自仲山谷口鑿渠,以疲秦而始,以強秦而終,朕今穿渭引渠,利在千秋,眾卿以為如何?”
“陛下圣明!”
“好!那朕就下旨發(fā)京畿之民十萬,鑿?fù)ㄎ记?,以使民田得水,豐收無阻。”
劉徹走到鄭當(dāng)時面前,目光中充滿著信任和興奮:“朕給你三年時間如何?”
鄭當(dāng)時分外感動。
陛下第一次推行新制,舉國獨尊儒術(shù),當(dāng)時他為濟南太守,曾擔(dān)心自己因好黃老之言而不能再報效國家。
但是陛下不僅對治黃老之術(shù)的他和汲黯等人一視同仁,更不會因?qū)W說之局限而去排擠臣子,而且現(xiàn)在又將“鑿渭”大計委于自己,他便有了一種莊嚴的使命感。
他誠惶誠恐地對劉徹說道:“請陛下放心,臣在此立下軍令狀,三年以后,渭渠必成,到那時臣在渭渠迎接陛下?!?p> “好!朕一定如約前往。”
他的雙眼越過群臣的肩頭,就見窗外垂柳枝頭的葉子早退去了生命原初的鵝黃,呈現(xiàn)出成熟的婀娜和輕盈。
他的心被絲絲柳枝牽到了郊外的藉田上,那土地深處涌動的泥香,犁鏵翻動掀起的波浪和牛馬歡叫傳遞的詩意,讓他再也無法埋頭于案牘之勞了。
“眾位愛卿,谷雨將至,朕也該行藉田之禮了,屆時兩千石以上官員均須隨朕前往?!?p> 劉徹的聲音載著春日的生機,飛進每一個大臣的心里。
他們明白,藉田之禮并不在于皇帝耕了多少地,而在于它體現(xiàn)著一個皇帝懷土愛民,務(wù)本興農(nóng),獎掖農(nóng)桑,與民垂范的情懷。
這種氣氛沖淡了一年以來巫蠱案產(chǎn)生的壓抑,而讓未央宮的春天多了許多溫潤。
李敢此時在廷尉府待了已經(jīng)半年,拋開剛來時的什么都不懂,他現(xiàn)下已然對廷尉府的一套流程有較深刻的了解。
這個對官員來說吃人不眨眼的地方,卻也有頗多可取之處。
另外,他通過打聽與查證,證實了張湯為官的廉潔與狠厲。
張湯他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權(quán)利是皇帝給的,所以劉徹指那他便打那,即使明知劉徹誤判他也照打不誤。
對于百官來說,他是個酷吏。
但對劉徹來說,他是個極忠誠的臣子,為官不貪,這是他最大的識時務(wù)。
他兒子張安世倒是個厚實的人,為人亦廉亦正,比他父親少了幾分膽量,但卻是個謹慎的,李敢也曾見過他幾面,想著將來能在麒麟閣功臣之列的,總是個厲害的角色,而所見亦然。
對于巫蠱案件,李敢只查到了個大概經(jīng)過便查不下去了,張湯處理地很干凈,幾乎是滴水不漏。
但從那些旁言碎語中,李敢也猜想到了幾分慘烈,張湯之手段,十足的高明。
其用法主張嚴峻,常以春秋之義加以掩飾,以皇帝意旨為治獄準(zhǔn)繩。
他欲推薦某人,常常這樣表揚此人的優(yōu)點,遮掩缺點。
他斷決的罪犯,若是武帝欲圖加罪,他便讓廷尉監(jiān)或掾史窮治其罪。
若是武帝意欲寬免其罪,他便要廷尉監(jiān)或掾史減輕其罪狀。
所斷決的罪犯,若是豪強,定要運用法令予以詆毀治罪。
若是貧弱的下等平民,則當(dāng)即向漢武帝口頭報告。
雖然仍用法令條文治罪,漢武帝的裁決,卻往往如張湯所說。
張湯對于高官,非常小心謹慎,常送給他們的賓客酒飯食物。
對于舊友的子弟,不論為官的,還是貧窮的,照顧的尤其周到。
拜見各位公卿大夫,更是不避寒暑。
因此,張湯雖然用法嚴峻深刻不公正,卻由于他的這種作法獲得了很好的聲譽。
而那些嚴酷的官吏象爪牙一樣為他所用者,也依附于有文才學(xué)問的人,所以李敢也因此在廷尉府結(jié)交了不少有本事的三教九流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