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只道離多歡少
一路奔波,一月有余,終于雙刀客的線索漸漸清晰了起來,大劍也看到了成品,又結識了七哥和引渡人這樣有情有義的朋友,阿呆終于可以歇息片刻。
此時此刻,還有什么事情比一個多月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這個人更讓他牽掛的?
我要去見見阿祺!哪怕只一面也好!
阿呆栓了馬,讓小丹在營地等他,別上笛子和葫蘆,向城里走去。
到了城門,卻見酉時已過,城門早就關了。
他也不與守城衛(wèi)兵多言,繞著城墻走開老遠,趁著日落,找個背光之處輕輕一躍飛上本就不高的縣城矮墻,又一個翻身下落就輕輕松松來到了城內。
他站在一處樓房頂上,看著城內的房屋建筑,見一處地方略顯寬闊高大,心想那里應該是縣府署衙所在,于是施展輕功,在屋頂上跳躍,縱身上下身輕如燕,沒多久功夫就摸進了署衙院內。
“不對啊,我又不是賊,何必搞得如此隱秘?!币姼畠扔泄?,想到這里,阿呆直直往中堂走去。
離得近了,卻是兩個守門的衛(wèi)士發(fā)現(xiàn)了他,不由地大驚!
“何人在那?!”士兵喝道。
“我是,阿…吳子明…”阿呆為了避免說出聽上去憨憨的小名,只能報了本名。
兩名守衛(wèi)一時沒反應過來,面面相覷,倒是門內傳出一個聲音:“小兄弟快快請進?!?p> 這聲音不聽則已,一聽當真讓阿呆一驚,正是關羽!
阿呆心里激動,稍稍整理了衣角,恭敬入內,果然是關羽正與關平在案前商議。兩人見到阿呆出現(xiàn),既是意外又是欣喜。
阿呆將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大概與二人說了一番,卻隱去了船上相斗、諸葛亮暗中囑咐調查真相的事情。只說了諸葛亮有事讓他調查。
一來畢竟曹操南下,孫劉必須聯(lián)盟方能與曹操一戰(zhàn),此時有任何對聯(lián)盟不利的言語,都會影響到兩家主公與眾將士的生死。
二來事到如今,所有對于江東、周瑜、魯肅的懷疑也都只是猜測,若是此刻此刻全部如實告訴關羽,難免引起他也產(chǎn)生對江東的懷疑,阿呆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橫生枝節(jié)。
“將軍,玄德公與其他諸將可在城內?”阿呆介紹完來歷,問起關羽。
“主公已帶了本部與眾家眷,移師樊口駐扎。此地交予我布防。”關羽一邊捋著長髯,一邊說予阿呆。
“這…”阿呆心里一涼,卻又不好意思再問下去。
“可是軍師有事請你轉告黃夫人?”關平機靈,補了一句。
阿呆聽后,心中感激,拱手道:“正是。”他也知道關平看穿了他的心思。
“黃夫人前些日子染了風寒,她與阿祺小娘已隨主公家眷,一同南下樊口了?!标P平道。
阿呆心中嘆了一口氣,不過心里也踏實了下來。畢竟與夏口相比,樊口離烏林更遠,相對也就更安全一些。
“小兄弟不與軍師共赴柴桑,卻獨自回到夏口,不會只為了這點瑣事吧?”關羽又問,語氣里卻沒有一絲客謙。
阿呆聽諸葛亮提起過關、張二人性格,與王禮、王斌同行時,聽二人介紹軍中往事時,也對關、張的個性有了一些了解,心里明白關羽向來“傲上而不辱下、欺強而不凌弱、重士卒而輕士大夫?!?p> 你越和他攀關系、講資歷、拼級別,他越是看你不上,反而是尋常小卒,在他眼里才是應該體恤關照的弱勢人群。
畢竟呂布死后,世間悠悠眾口之中,關羽已儼然有了無雙虎將、天下第一的名頭,狂傲一些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阿呆恭敬地作揖施了個禮:“此事確實難以啟齒,也是為了此次聯(lián)軍抗曹,絕非有意隱瞞上將軍,還請上將軍勿怪?!?p> 關羽自然也是知道阿呆的本事,且聽到他稱呼自己上將軍,語氣口吻又極為尊敬,口氣也稍稍緩和了一些,話語卻仍是不悅:“想來關某在主公帳下二十多載,軍中從未有我不能知曉的秘密。既然現(xiàn)在軍師負責聯(lián)軍抗曹之計,關某沒有資格過問,那就不耽誤小兄弟辦事了!”說罷手一揮。
“對了,見到孫權,代我傳話。若是他孫仲謀要降,早早降了便是,江東鼠輩,又有何本事與我家主公聯(lián)軍?!關平,送客!”關羽說完,已然背過身去。
阿呆略微有些難堪,見他這副樣子,不由地想起了呂蒙,內心也實在是不想再在此地多逗留,便拱手退出中堂。
關平陪著阿呆走出來,在他身邊悄聲道:“小兄弟莫怪,父帥就這個性格,一旦涉及到主公的大業(yè)和安危,他就比任何人都要上心、較真,絕不是故意輕慢小兄弟?!?p> “關平!你在干什么,速速進來!”堂內關羽大喝道。
關平不再敢多言,對阿呆躬身一拜,退回堂內。
阿呆失落地往城外走去,三跳兩躍翻出城外,回到江邊。
圓月當空,他心中不住地想著阿祺此時的情況,恨不得發(fā)足疾奔,沖向樊口??赊D念想到若是懷疑為真,諸葛亮此時的處境怕是兇險至極,只得壓抑沖動,耐心地等著天明,好盡快上路探尋雙刀客的真相。
他沿著江邊慢慢踱步,緩緩走向鐵匠鋪,等走到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子時。見鋪子的屋內油燈閃爍,顯然蒲元還未睡下。
“蒲元師傅,我來取劍了。”阿呆輕聲道,但四下寂靜,聲音卻遠遠傳出。
“進來吧?!逼言鸬?。
阿呆剛一進屋,便看到了大劍斜靠在墻上,已然套在一塊巨大的皮鞘之內。
“抽出來瞧瞧。”蒲元又道。
阿呆點點頭,極是興奮,像打開藏有未知禮物的錦囊一般,右手聚氣提起大劍,左手除下皮鞘。
頓時一道暗紅色的光閃耀而出,阿呆驚喜萬分!
蒲元和三個弟子看著此情此景,滿臉欣慰滿足的樣子。
阿呆雙手捧劍,細細觀詳。經(jīng)過打磨拋光之后,劍身乍一看黑色,仔細看卻隱隱透著暗紅,尤其在燭火油燈黃光的照映下,更是射出了一屢神秘詭異的紅色反光。
“這光…是那些血嗎?”阿呆怔怔地問。
“上好的鐵與鮮活的血,燒干后,都會有這種紅色?!逼言卮?。
劍身與劍柄融為一體,劍柄上有一輪一輪的紋刻,顯然是為了增加拿握的便利。除此之外,整柄劍再無一絲刻紋,通體光滑,似是渾然天成一般。
劍刃卻并不鋒利,刃角開的角度比較大,鋒利程度比之尋常菜刀都未必及得上。
蒲元見阿呆對著劍刃在查看,說道:“以你的修為境界,應該能明白。這樣沉重異常的神兵,根本不是以鋒利取勝,因此我前面才讓你去劈那顆矮樹?!?p> 阿呆點點頭,知道蒲元所說都是至理。
“天下人只知鋒利,只知相爭,曹操、孫權這樣的諸侯都不能免俗,各讓我鑄利劍數(shù)把。卻不曾想到,‘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這樣淺顯的道理。”蒲元悠悠地說,三個弟子恭恭敬敬的施禮聽著。
阿呆也放下大劍,聚精會神地聽他說。
心想,這句話都出自《道德經(jīng)》,卻沒想到是從一個鐵匠的口中提及,還是在這子夜之時。
“小兄弟,你能明白嗎?”蒲元問阿呆。
阿呆冥神想了一會,道:“先生說到‘相爭’,又談到《道德經(jīng)》,我想起另一句話,‘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先生的意思是否指,這把大劍雖然劍刃并不鋒利,但卻大巧若拙,與這大劍相配的劍術,也應當是‘不爭’的劍術?只有如此,才能做到‘夫唯不爭,故無尤’?”
“善!大善!我蒲元能有今日杰作,半生無憾!”雖是半夜,蒲元卻忍不住放聲大笑,“鑄劍半生,終于得遇知音!小兄弟,這把劍使用起來,無論當世如何鋒利的兵刃與它互擊相格,保管這大劍絲毫無損,而那些利器多半卷刃開裂!這就是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
阿呆仿佛醍醐灌頂,大徹大悟,若是先前心中幻想這把大劍的時候,隱然已有了大巧若拙、夫唯不爭的念頭,卻始終沒有如此清晰明白的徹底感悟,此時經(jīng)蒲元點化,劍術之道徹底上了一個新的境界!
“你也不用感謝我,我也是于此道中探索多年,一直在想方設法打造出比上一把神兵更好的神兵。卻沒想到你看似胡說的三言兩語,也讓我突然領悟了鑄劍之道!”蒲元心滿意足,欣慰異常。
“多謝先生點化!”阿呆拱手施禮。
“不忙謝我,我剛才打磨完成后,一直靜靜地坐觀這把劍,又有了一些新的領悟,說與你聽?!?p> 蒲元起身,走近大劍,輕撫劍身:“此劍可謂當世最堅最硬之物,再鋒利的利器也無法傷其分毫。可不由讓我想到了另一句至理——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闭f罷,他看著阿呆,“你能悟出什么嗎?”
“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卑⒋舯痴b了蒲元所說《道德經(jīng)》中的下一句。
“柔之勝剛,柔又如何勝剛?”阿呆沉吟道。
“不急,小兄弟,你我來日方長,我相信這把神兵伴你左右,多年以后,你一定能夠領悟更高一層的劍境!早些離去吧。我過幾日也將離開此地,前往蜀中了?!逼言獢[擺手,準備告別阿呆。
阿呆上次相見聽他提起過,知曉他鑄完此劍就將西去尋找繩水的源頭,將鑄造之術更進一步,便也不再挽留,深深一躬,收劍入鞘,背在身后,轉身離去。